采访翻译 | black midi 与圣杯
我们把伦敦最怪异的摇滚乐队和 Oskar Jeff 送到了达芬奇密码主题的密室
作者:Oskar Jeff
摄影:Jonangelo Molinari
2022年6月18日发表于《Loud And Quiet》实体杂志(《Hellfire》正式发行的约一个月前)
本文出现的所有 black midi 乐队名根据官方用法均用小写字母
不能确定的翻译在中文后附了英文原文段落,有误请指正
全文大约 4000 字,感谢 Deep L :)
原文地址 https://www.loudandquiet.com/interview/black-midi-and-the-holy-grail/
本文不代表译者观点,括号中内容为原文作者所注
当我被告知要在 Shepherd's Bush 的一个逃脱密室里采访伦敦实验摇滚组合 black midi 时,要说没脑补成和情景喜剧里的音乐家庭小孩一起破案的场景是假的。但是考虑到之前的计划是“和 black midi 一起游野泳”,而我和至少一位乐队成员都不太会游,现在的选择看起来还是更好些。尽管我坚持认为 “和 black midi 一起溺毙”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无论如何,乐队非传统的行为方式与沉浸式真人角色扮演玩密室逃脱的兴奋感完美契合。和乐队成员们(主唱兼吉他手 Geordie Greep,主唱兼贝斯手 Cameron Picton,鼓手 Morgan Simpson)一起被关在小房间里时,即使直面任务危机,我们的心态依然十分良好。游戏掌控者(即当天在密室里工作的人)具有感染力的热情也非常值得欣赏。他对在密室里进行采访的提议感到困惑,但又很感兴趣。
“达芬奇密室” 被布置成一个办公室,但带着诡异的色彩。墙上装饰着长袍,旁边是学术研究和证书的复制品。桌上摆着一台打字机。房间里还有一个巨大的衣橱。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圣杯,在寻找的过程中,我要探寻一些关于这个乐队的新专辑《Hellfire》的秘密。密码尚待被破译,问题亟需被解答。
"那些长袍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你都可以试穿!"
"There's robes and shit you can try on!"
《Hellfire》,乐队的第三张发行,在古怪和底气十足的熟练音乐技巧上做了进一步拓展,让这支乐队在英国音乐场景中脱颖而出,而后者正越来越像某种倒退的、后朋克复兴的荒地。当某些同时代的乐队误入歧途,缺乏想象力,只满足于通过改写的行活变现时,black midi 则继续一意孤行,既迷人又疏离。
这张新唱片是一本关于底层人物的荒诞故事集,以一种包容万象的方式配乐,更多的时候,它会在令人晕眩的加速下转为纯粹的音乐剧。即使没有故意设计的叙事连贯性,这些歌曲也确实让人觉得它们共处于同一个世界观,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生动地叙述着唱片回环展示的角色档案馆。在进入密室之前,我已经和这张专辑对坐了一个星期,老实说,我依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看待它。
在我们开始搜查办公室寻找线索时,我问了主唱 Geordie 关于他创作方式的显著改变。看起来他现在更倾向于直接表现角色,而不是观察他们。
“上一张专辑的很多歌都是以第三人称写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较为容易的方式,可以更具风格化。现在用第一人称写的话,就有更多的可能去审查它的真实性,会需要更真实地反映生活。现在我觉得用这种方式写也会更自如。”
“过去我总是犹豫是否要直截了当地说出歌曲描述的内容,使得它们的意味更加明显,” 他接着说道。“但是后来,当描述过于抽象时,你会意识到你不能低估受众的能力,他们会胡编最蹩脚的含义,有一些甚至是你完全没想到的。于是我想,‘够了,这次我要把歌曲含义讲得非常清楚’ 。”
随着这一转变,歌曲中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丰满,并使得 Greep 生动的标志性声乐风格大有用武之地。在专辑的开篇同名曲中,他的演唱方式让人想起 Tom Waits 最让人上头的醺酣感,和专辑中许多角色底层的气质十分相称。
His approach on the opening title track brings to mind Tom Waits at his most rousing sodden, a good fit for the sleazy disposition of the many denizens of the record.
“我确实喜欢 Tom Waits,” 他承认道,“但其实第一首歌是直接仿照的 Thomas Bernhard 或者 Samuel Beckett,以及 Richard Yates(都是作家或剧作家)。人们喜欢这些。”
随着专辑在戏剧性上逐渐发展,培育了他们想法的更多令人惊奇的影响逐渐显现。我认为歌曲「The Defence」有很强烈的 Frank Sinatra 元素,因为恢弘而激动人心的紧张和释放感在其中并存。Greep 点点头补充道,“当然了,从风格上讲,它是听起来像,但其中主题不是你通常会在这类歌曲中听到的东西。我非常喜欢盖·德·莫泊桑写的短篇故事,「The Defence」就是从其中一个故事获得的灵感。「Dangerous Liaisons」则是取材于一位犹太作家 Isaac Bashevis Singer,他的作品都是关于人们被魔鬼缠身的故事,与魔鬼交易,或女人与魔鬼有染,但又有很好的幽默感。不过同时这首歌也受黑帮电影,杀手传说,真实罪案等等的影响。”
对文学和电影影响的提及似乎从这位歌手身上引起了更多热情但简明的回应。他继续谈论更多样的音乐方面的影响,让唱片中的声音方向有了情景,同时解释了歌词和音乐内在并存的驱动力。
Mentions of the literary and filmic influences seem to provoke a more keen and concise response from the singer, but he goes on to acknowledge a variety of musical touchpoints that contextualise the sonic direction of the record, while explanining the inherent juxtaposition of the lyrics and music as the driving force.
“Kurt Weill 在十九世纪二十到三十年代写的卡巴莱歌曲,还有大量的音乐剧,比如 Rodgers 和 Hammerstein。 《雨中曲》,以及所有这些。”他说道。“我也喜欢 Barbara Streisand。他们的共同点是叙事的对象相似,并赋予其黑色幽默,加上一点恐怖元素。这些元素并不经常在音乐中出现。”
寻找线索
Finding Clues
Greep 对拳击的喜爱显然是《Hellfire》中另一首歌「Sugar/Tzu」的灵感来源。这首歌发展自乐队最早的即兴片段之一,彼时他们还是在上学的小孩。当 Geordie 和 Cameron 试图用镜子破解一个镜像的谜语时,我向 Morgan 询问了这首歌曲的相关问题。
“这首歌可能有六七岁了,” 他解答道。“我和 Geordie 曾经一起即兴,这是我一直记忆犹新的片段之一。之前我们也试图将它塞到专辑里,但只有这次感觉比较对味。”
他接着解释说,这张专辑的录制过程是如何延续了乐队对传统写歌方式的关注,而非他们最早期作品中标志性的即兴作曲。“显然是基于第二张专辑在创作方面的拓展。我们意识到了以这种方式创作所取得的成功。以及,从时长上来说,这样多余的部分会更少。”
我询问乐队是否已经从实验性的即兴转型,因为之前即兴的目的是为了让乐队成员们在音乐上互相理解,而现在他们已经非常熟悉彼此,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交流。Morgan 回答道,“嗯,也许吧。我从没按这个角度想过。即兴感觉像是我们那个时候唯一知道的方式,并不是因为我们想要借此在音乐上互相了解对方,只因为这是那个时候我们在做的事。”
“这是一段紧张的录音过程,” Cameron 补充道。“除了我们在六月份录制的两首歌外,其余歌曲都是在13天内一口气录完的,而且我们是录音室里唯一的常驻人员。” 最后一句话表明了某种自信。在三张专辑中,这似乎是常见的主题。
“从本质上讲,就是我们不那么害怕于做一些太‘胡闹’,或者迥异于一般声音的事情,” Geordie 如此声称。“以更包容的态度做我们喜欢的事。我喜欢的很多音乐都有那种粗犷的感觉,以及把不同声音放在一起的无畏精神。所以,我们会更开放地对待这个问题,在创作的时候,不一定是模仿,而是以一种有趣的方式把不般配的东西合并到一起。”
"Essentially, it's just being less afraid of doing something because it's too 'naff', or not coherent with the general sound," asserts Geordie. "Just being more open to doing stuff that we actually like. A lot of the music that I like has that campy sense, and that kind of fearlessness in putting disparate sounds together. So it's just being more open with that, and working with, not necessarily pastiche, but incorporating unlikely things in an interesting way."
当我们进入房间时,圣殿骑士风格的长袍服装就陈设在里面,用紫外线手电筒检查可以看到藏着的下一步线索。乐队成员们现正穿着这些衣服。“对于我个人而言,”Morgan 说,“这张专辑是一专和二专的结合。我们将《Cavalcade》中没有出现的《Schlagenheim》式幽闭能量以某种方式重新带了回来。” 这张唱片的高密度当然自带了这种幽闭感,但总体来看还另有广阔的主题。不论是在声音表现还是在编曲风格上,它都伴随着大编制的吓人架势,用浑然天成的舞台剧式音调转换和对人声的聚焦来为自己发声,使得 Greep 的角色能够根据各自的需要,或急或慢地跟着专辑行进。
There's certainly a claustrophobia to the density of the record, but overall there's an expansive theatically to the album. Both sonically and compositonally, it drips with big band bluster, asserting itself with knee-jerk stage-show tonal shifts and vocal spotlights, allowing Greep's characters to grapple the pace of the record to their individual needs.
“歌词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他解释道,“我只是不断地回到相同的东西上。起初,我觉得一直重复同样的主题非常偷懒,但这是自然涌出的灵感,并且它们放在一起的时候是有意义的。”
所有这些创作成果,当然听起来还是像 black midi,不过戴了一顶更大的帽子,也许还有一根手杖,断断续续地挥舞着,带着极富表现力的狂妄,同时拉动了整张专辑的发展。这很难解释,尤其是对于乐队本身而言。然而,当我问这是否是有意为之时,Morgan 直截了当地回答说:“100%。”
“甚至现场也是如此,” Cameron 补充说,“表演本身同样是非常有戏剧性的,有很多编舞,还有很多愚蠢的行为,我想不出更好的词了。和卡巴莱歌舞没什么不同。” 这不像是艺术上的改变,更像是乐队吸引观众的表演技巧,使得乐队不论被放在什么场景里都成为了反常的角色。
This doesn't feel like an artistic shift, rather an expansion of the camp showmanship that has cast the group as anomalies in whatever scene people seem to have placed them in.
邻家青草格外绿,这山望着那山高
The grass is always greener
我问乐队是否曾经担心过这种向更小众方向的风格转变和不冷不热的态度会使他们与歌迷疏远。
“我觉得我们正在尝试发展这种倾向,” Cameron说道,“当我们去美国时,观众对我们的音乐没有任何期待,他们只是很高兴看到演出。”
三位乐队成员对英美观众差异所作的不假思索的判断令我感到吃惊。Cameron 解释道,“在英国和欧盟国家,你会更多地被期待要呈现某种类型的表演,或是演奏某些特定歌曲,或者以某种特定方式表演,或者其他什么。”
这种落差是否在乐队最初在英国大肆宣传时就可以预见?Geordie 反驳说:“是因为英国音乐有历史传统,于是这里的听众有了一点资历,他们的态度就像 ‘你运气好才能在这里演出,我们能来看是你的福气’。但在美国,你只是一个来演出的外国乐队,他们很高兴能看音乐表演。在东欧、俄罗斯和日本也一样。演出本身就能让他们很开心。”
有趣的是,对于前几代美国独立音乐人而言,有另一种老生常谈的相反论调,觉得在家乡不受欢迎,而在欧洲备受推崇。“也许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心理吧。” Geordie 回答道。
在这时,衣橱的密码锁被破解了,看着第二个秘密房间的门被打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涌上心头。当我们继续前进时,我开始探访乐队早期的历史。关于 Morgan 童年和家庭教会乐队一起演奏,或者乐队在声名远播的 BRIT School 组建的事已经被叙写了很多。我好奇的是他们最初意识到自己在自主探索音乐时听的是什么。
“Frank Zappa,” Geordie 说。“我爸爸并不是 Frank Zappa 的狂热粉丝,但是我非常喜欢他。所有我年轻时候热衷的乐队,比如 AC/DC (译注:Geordie Greep 曾翻弹过一整场的 AC/DC),我爸都不是太喜欢。”
Morgan 则将目光投向了后来的影响。“我想对我来说,是在(D'Angelo 的)《Black Messiah》 发行的时候,他改变了游戏规则。那是我初入这个领域时的第一张听了好几个月的唱片。当你意识到你有自己的音乐品味时,这一点是很酷的。你会发现自己不必再听那些父母或者朋友告诉你该听的东西。”
“我喜欢 D'Angelo 的点在于他不畏惧于向前人致敬,” 他解释道。“成为 James Brown,Funkadelic,Sly & the Family Stone。” 对他们而言,致敬的印象是真实的,他们以偶尔令人意外的翻唱而闻名(Taylor Swift 的《Love Story》就是最近的例子)。虽然这些翻唱肯定有幽默的成分,但是如果忽视这些歌曲在内心深处仍然是由乐队对音乐的纯粹热情所驱动的事实,那就太愚蠢了。“这些是我们真正喜欢的歌曲,我们只是‘来吧我们做吧’,然后进行致敬,” Morgan 说。“有点像歌曲手抄本。black midi 的歌曲本,即将推出……”
此时定时器响了。我们的时间到了。我们没有找到圣杯。我们没有逃出密室。“我们不能上名人墙了。” 我听到一个略显沮丧的声音嘀咕道。
投身洪流
Enter the barrage
当天夜里晚些时候,他们举办了一场在 Islington 的 The Lexington 场馆的临时演出。乐队在之前明确表示,他们把自己的现场和录音专辑当作是两个不同的实体。于是当他们上台时,我们谈过的许多事情都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歌迷最喜欢的开场曲目 「953」 是以 Metallica 的「Enter Sandman」的第六形式的插曲为前奏。在一位键盘手和一位萨克斯手的加持下,新曲目无缝融入了演出歌单。这是一场喧嚣的大戏,歌曲很少以连贯的方式开始或结束。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提的关于疏远观众的问题是不成立的,因为观众从始至终都在歇斯底里地参与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 Geordie 之前提到的种种文学影响。尽管这些曲目从现场表演中获得了狂热的能量,但是故事的叙述被音墙切得很松散,不过可以理解。我感到了一种自己对《Hellfire》潜在的欣赏,经历了它于舞台上和舞台下充分延展的两种进化版本之后,我渴望回到它噩梦般的表演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