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u,唱的是蒙古的悲歌
2022年6月，蒙古乐队The Hu的两首MV"Yuve Yuve Yu" （发生了什么事？）与 "Wolf Totem" （狼图腾），油管累积观看超过1.7亿次。这已经是整个蒙古国人口数量的52倍还要多了。
妥妥的亚洲金属一哥。
他们几乎收割了所有类型的乐迷，不仅是金属乐迷，摇滚乐迷，还有老人妇女孩子，以及南美游民，美国政治精英，etc。当然，还有我们中国人。
普通中国人对于The Hu的感觉，就像看一群腾格尔在唱重金属，有一分亲切。
现实是，蒙古不是内蒙古，蒙古人也早已不是中国人。
表面看来，The Hu正在全球积极扩散蒙古文化信号，他们也因此获得了蒙古总统授勋，获得最高国家奖成吉思汗勋章。
然而，在音乐的背后，The Hu唱出的却是蒙古国家和民族悲歌。
01
先看看流量之王《Yuve Yuve Yu》的MV。
上来就是一个极宽屏的电影卷片头
片头极度舒适，强烈的叙事感升腾。
乐队成员化身一堆被彻底西化的蒙古废宅，从他们的手机里、游戏屏幕中、推开的房门外，被神奇的时空漩涡推至蒙古故土的悬崖、森林、湖泊和荒漠。
一幅幅视野广博如同Discovery纪录片的画面接踵而至，通透的偏青森系色调拉满了电影大片的质感。辽远的场景与萧索的乐手，形成了惊人的视觉效果。
四个糙汉轮番上阵，每个镜头只切一个人，每人拿着各有特点的民族乐器，使得每个角色的霸道形象呼之欲出。传统乐器改良之后附以失真效果，加上呼麦低沉又粗粝的唱腔，营造出震慑心魂的压迫感，使听众不明就里地觉得淋漓畅快。
再有人拿草原重金属、畜牧业金属打岔，完全可以把这个MV给甩过去打脸。
MV里四人的定妆形象
又是蒙语又是呼麦，啥也听不懂的外国网友纷纷叫好
听完The Hu，拉美人马上变成精神蒙古人
The Hu（常写为The HU，蒙古语：ᠬᠦᠬᠠᠮᠲᠤᠯᠢᠭ，西里尔字母：Хү хамтлаг），成立于2016年，使用马头琴、托布秀尔、口弦等传统蒙古乐器和呼麦唱法。该乐队将自己的音乐风格称为“匈奴摇滚”（Hunnu Rock）。“Hu”是蒙古语“人”（蒙古语：ᠬᠥᠮᠦᠨ，西里尔字母：хүмүүн）的词根。乐队成员都是学院派科班出身，之前都参与过传统民乐团。
Galbadrakh Tsendbaatar（马头琴、呼麦）
Nyamjantsan Galsanjamts（口弦、冒顿潮尔、呼麦）
Enkhsaikhan Batjargal（马头琴、呼麦）
Temuulen Naranbaatar（托布秀尔、和声）
02
仅凭制作精良的一两首MV，就能让他们获得如此巨大的关注和声望，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答案需要我们进一步剖析他们的作品来获得。
视觉传递信息总是非常直白的，比如《Yuve Yuve Yu》（发生了什么事？）中，显而易见的是传达了对现实困境的不满和对骄傲的历史与灿烂的传统文化的向往。
歌曲描述了在自然环境的破坏下，现代蒙古人的窘迫。在追忆了成吉思汗的辉煌后发出质疑，为什么维护好祖先留下的土地与财富会如此艰难？为什么优秀的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会濒临崩溃？如果传统和昔日的荣光慢慢消失，蒙古人将何去何从？
作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血脉，The Hu认为蒙古人民不应如此贫穷。他们认为，这个国家曾经的繁荣，是因为伟大的祖先和团结的美德，而如今的衰落，则是因为蒙古人民缺乏互相支持。
歌词唱到，“生而为贵族，却不能团结一致”。
所以歌曲以成吉思汗的黑旗来召唤，成吉思汗的精神觉醒回归，因为蒙古曾是地表最强帝国。
改良版三弦托布秀尔
视觉、听觉与故事性激发出了奇妙的共振。
单从这一首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The Hu如此受外国人欢迎的一个原因是现代与历史、东西方元素的结合。
关于对环境破坏的控诉，在另外一首致敬Metallica的翻唱作品中，也进行了极好的融合体现。那就是非常吸金属粉的蒙语版《赛八畜》。
一通雷电霹雳、震耳欲聋的控诉
大好青年的青山绿水，变成耄耋老人的不毛之地
这首作品改编得非常成功，极大保留并延伸了Sad But True原曲的震撼，结合蒙古国过度开采的现状，悲情之余又格外有力。李安附体的网友们纷纷表示我们虽然没有听懂，但大受震撼。
可以看到，The Hu的主题大多都是呼唤逝去荣光、赞美传统文化的作品，其他比如《The Great Chinggis Khaan（伟大的成吉思汗）》、《This Is Mongol（这就是蒙古人）》和《Wolf Totem（狼图腾）》。
这里的每一个MV都精美如电影，非常值得一看。尤其是他们打入Billboard榜首的作品《Wolf Totem（狼图腾）》。
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这首歌，就是貌似简单，却把力量做到了极致，貌似在重复，却在重复背后，非常魔性的把听者带到了他们所搭建的古老战场的场景中。
那么这种充满的魔性的力量从何而来呢？
首先来看旋律。
这首歌在一个低音降E上，反复重复，别无其他，从头到尾。好似是无趣，却通过呼麦与和声，突出了力量感。
再看节奏。这首歌的主歌部分，是用8分音符堆砌而成，仿佛是在用砖头砌墙。这种简单的堆砌，反而把厚重做到了极致，因为只有一个掌握了极致权力的人，才会在表达上波澜不惊。而副歌部分，是一个长音呼麦，却把和声的附和放在了每一拍的反拍上，具有强大的煽动力。
最后看编曲。低音和中音乐器编配非常简单，它的打击乐用了一个大尺寸的低音鼓，听起来就像是战鼓的敲击声。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打击乐的编配太复杂，这首歌所营造出来的画面就会立刻被击碎。现场演出的时候，他们受到场地限制，在演出的时候通过架子鼓来演奏打击乐部分，而稍显繁复的打击乐的效果，就远不如用蒙古的民族打击乐通过简单敲击营造出来的效果好。
而那把类似一把弓箭的托布秀尔，增加其厚重的和声，听起来类似战车的轰鸣，营造出军队的出征的厚重感和压迫感。
这首歌将律动性完全放在了两把马头琴上，他们在中高音区的交相辉映，再配合上马头琴独有的音色特点，将战场的苍凉，情绪的紧张，音乐的张力完整的表达出来，整首歌下来，会因为重复越陷越深，而不会因为重复枯燥无味。
并且《狼图腾》MV的镜头质感真是没得说，必须强烈推荐。但是它带来的争议又非常耐人寻味。
成吉思汗的黑色战旗，又称“四足黑苏勒德”
视频一开始，是这样的光景。
一人一马一黑旗，引出了天边的一群摩托党
The Hu声称要回归成吉思汗时代的荣光。想象一下成吉思汗手下的战士，化身为一帮潮流金属党的有趣画面。长发、皮衣钉裤、墨镜头巾，非常哈雷。
我们再看看手部的细节。
5分12秒的包含万字符的戒指画面后来被乐队自己打了码
中指戒指是一个名为Mongolian Choppers Brotherhood的蒙古组织的标志。Chopper这个单词挺有意思，本意是砍刀或斧头，在俚语里常常用来指代前轮探出式摩托车。所以既可以翻译成蒙古斧头帮，也可以翻译成蒙古摩托车兄弟会。
这组织曾经和乌兰巴托市政府合办“草原风”节。当时任蒙古国总理、现任蒙古国总统的Khurelsuh甚至参与了开幕式的摩托车游行。戒指的一侧是铁十字符号。这显然引起了争议。The Hu在后来辩解那是佛教祈福与摩托车文化的标志。
看这个兄弟会成员2014年一次活动的照片，我愿意相信他是很佛教的。
再来研究一下狼图腾的歌词。
狼图腾的歌词非常简单，与狼和图腾，都没有什么关系。据说来自北元时期蒙古著名诗人绰克图台吉的诗。
假如有狮子敢来侵犯，我们就和你干到底。
假如有老虎敢来侵犯，我们就拼上老命干你。
……
接下来就是一通干。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谁来侵犯我们，我们就干谁。听起来很顶，看起来也很厉害的样子。但其实歌词中表达出的却是相反的意思。The Hu口中的蒙古人不再宣扬主动进攻的帝国传统，唱得再狠也只是在展现如何被动防御。
03
脱离冷兵器时代的蒙古，没落是必然的。
如今的蒙古，面积比我国内蒙古要大，人口却只有内蒙古的1/8，2022年一季度GDP更是只有内蒙古的1/20。
蒙古人不仇视杀了蒙古十分之一人口的苏联/俄罗斯，却十分仇视曾经的同胞——中国人。他们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房间里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和大蒙古帝国的疆域图。就是不肯去好好工作，然后骂中国人抢走了他们的财富。
Quora有个蒙古女孩坦言，如果仇恨汉人能增加人均GDP，蒙古人均GDP会超过100万美元。
这就是催生The Hu右翼色彩的现实基础。
在观念上，The Hu也展现了他们的“骄傲男孩”式的风格。
2020年，The Hu在接受Vice采访时，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用我们的母语——蒙古语教给我们的。我们是目前唯一一支演奏这种独特匈奴摇滚风格的乐队——希望我们不会是最后一支。”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The Hu绝不是唯一一支演奏蒙古风的乐队。向世界推广蒙古文化的乐队，甚至是金属乐队早已有之。比如蒙古国传奇摇滚乐队Hurd。该乐队于 80 年代后期在乌兰巴托成立，被广泛认为是蒙古第一支硬摇滚或重金属乐队。
Hurd乐队
内蒙古民谣金属乐队九宝也比The Hu做得早。九宝乐队的阿斯汗回忆说，他就是小时候通过Hurd乐队第一次见识到了摇滚乐的力量。
九宝乐队
此外长生天铁骑，萨满，颠覆M等蒙古风金属乐队也都不错。还有更多的蒙古金属乐队不胜枚举。他们都大量使用了蒙古传统乐器和呼麦唱腔。但他们都没有能像The Hu一样爆火。
长生天铁骑乐队
所以，马头琴也好、呼麦也好、蒙古传统文化也好、蒙语演唱也好，都不是The Hu火爆起来的决定性要素。
The Hu能胜出的直接原因，可能是直白地展示了曾经令欧洲人闻风丧胆的鞑靼杀伐之气，这是根植于人性深处的原始情绪。当这种危险情绪，包裹在艳丽的视觉外衣之下，又被现代文明压缩至安全角落，曾经的威胁，也自然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其余乐队，均缺了一点撩拨欲望的致命诱惑，只有着或浓或淡的蒙古民族色彩。
但是，The Hu的现场气氛却不太行。因为编曲单一、主副歌结构不明显，所以很难调度观众。比如2019年的Sama'Rock Fest。The Hu在台上卖力表演，台下观众非常稳重，最激昂处不过挥挥拳。这与他们巨大的网络流量形成了强烈反差。这不是个案，而是The Hu现场的通病。
04
纵观The Hu的几个出名的MV，不难发现，代表游牧民族、传统蒙古铁骑的马元素是非常缺失的。取而代之的是《Wolf Totem》里的哈雷机车和《This Is Mongol》里的越野卡丁车。无论是乐器、服装还是配饰，全都改良了。
另外，The Hu引以自豪的母语蒙古文，不再是传统的蒙古文字——回鹘蒙古文，而是带有斯拉夫特色的西里尔蒙古文，看起来神似俄文。这也是蒙古传统文化流失的表现。
有句流传在蒙古地区的话是这么说的：
外蒙古族，保持了独立，但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内蒙古族，失去了独立，但保留了自己的文化。
漫步乌兰巴托街头，你会发现，被苏联和欧美编辑过文化基因的蒙古，显得光怪陆离。
通过传播蒙古传统文化来复兴蒙古民族，振兴蒙古国运，至少之于The Hu，恐怕是一个悲情的伪命题。
PS：感谢异声老师郝暖对本文的乐理支持。
参考：
The HU维基百科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Hu
蒙古金属如何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https://www.kerrang.com/how-mongolian-metal-became-a-cultural-phenomenon
法西斯主义的象征意义在蒙古
https://blogs.ubc.ca/mongolia/2020/hu-nazi-symbols-nationalism-context
全文首发于异声音乐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