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与海洋间断崖般的梦境
本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blueimpromp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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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行业活跃了十年有余，以“另类”、“流派融合”、“视觉艺术”、“女性赋能”为招牌的Caroline Polachek可能是为数不多把现场表演得比录音室专辑更好听的音乐人。
我非常欣赏的是她以及她音乐的生命力，这种生机在当今的音乐行业里无疑是新颖的。歌唱创伤的人并不少，在过去的几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里，乐迷们常常听到被冠以各种美名的、高度同质化的音乐，不仅仅是在歌词叙事、和弦走向、专辑概念等方面，更是在出版、发行、宣传、营销的层面上，音乐人们将自己包装成一个贴有明确标签的物品等待市场的查验。
很少有人像她一样，在原始的灵感上不断堆积创新内容，做出一张闪耀着的、包容万象的，可以真正被称为有“升华”过程的专辑。
引入一些不必要、或许不合适，却方便理解的对比。Olivia Rodrigo，过去一年最具有争议的新人，通过首专SOUR取得了不凡的业绩。她的音乐无疑是具有营销价值的，即使她借鉴了前人的旋律写作。
当今流行音乐一大部分听众都是青少年群体，她的专辑恰好就是对自己高中生活的真实呈现。然而她的音乐里具有“升华”的部分吗？那句“I hope you’re happy but don’t be happier”（我希望现在的你快乐/但不要比过去更快乐）是她真实的情感体验，我们也很高兴见到如此坦诚的专辑。或许我们应该问，对于年轻人来说，真的需要“升华”吗？
不需要吧。甚至对于很多并不“年轻”的音乐人而言，“升华”都不是必要部分。但对于Caroline Polachek一类，永远在尝试突破艺术界限、打碎行业天花板，永远在进行自我反思、疗愈、融合的艺术家而言，“升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
就像2021年一举夺得Pitchfork年度单曲第二的跨界视觉艺术家Cassandra Jenkins一样（巧合的是，第一是Polachek的作品），Polachek在视觉艺术上也有所造就。尤其是她的mv中常常会出现一些超现实主义元素。
在“Door”的mv里，我们看到侧身坐在山顶背靠弦月的她，在云朵与自然的漩涡外弹拨琴弦的她，抚摸着千万重镜面的她，奔跑着穿越无数扇门的她…… 一张巨大的、轻薄的白色降落伞在镜头前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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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的作品带给人的感受。在漫长的苏醒时期过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力击中了阿喀琉斯之踵，你与她一同梦幻般地悬浮在空中，再如同一个张开了的降落伞般缓缓坠落，在触及海面的时刻也只是顺着压力下沉，潜入黑暗的漩涡里，又会忽然感受到一个向上托的力，将你引向那种悬浮的、徘徊的生命启动态。这是她这张专辑的动力循环。
发行于2019年的Pang是一场听觉与视觉的盛宴，也是Caroline Polachek十五年来以自己本名发行的第一张专辑。在2022 Coachella之后，更多人通过Polachek那45分钟具有引力的音乐现场迷上了她和她的音乐。
专辑的intro是潜伏态的、近似混沌的“The Gate”，在短短一分半的听觉体验里，本张专辑的元素已经出现了一部分。譬如，她的古典唱腔以及具有灵性的合成器，和仙乐般的氛围。当然，intro的作用不止于此，它构成了专辑概念以及mv视觉艺术的重要部分。
在专辑同名曲目，也是Polachek最具标识性的一首单曲“Pang”中，她展现了自己对于编曲高超的驾驭能力。由合成器制造的一个极简的、具有未来主义科技感的动机贯穿全曲。
在这首单曲中Polachek拓展了她对于人声的实验性应用，“Pang”作为一个拟声词构成了副歌的重要部分，而她对于吐字力度的掌控恰到好处，使得她的声音在触及听者耳膜的刹那成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Pang”的内容同时与专辑的视觉概念相互联系，除了追求人类相处的真诚、叩问生命本质之外，Polachek将主题扣回那扇半开未开的门（呼应“The Gate”）。
整张专辑中最受大众欢迎的单曲之一“Hit Me Where It Hurts”在旋律上易入耳，其歌词则是投入了Polachek的奇思妙想，那些看似美而无暇的意象强化了创伤所带来的撕裂感。她说自己像蝴蝶一样被困在了飞机里（I’m feeling like a butterfly trapped inside a plane）,在加剧的压抑之下，歌词反映出更多与轻盈的旋律相悖的消极情绪。在spoken words里，无论是Bullseye(靶心)、dead end(绝路)、moving target（移动目标）、还是carousel（旋转木马），都成为会让她感受到痛苦之处。而她一边说着“Promise one day/You will hate me”(向我保证有一天你会恨我)，一边决定超现实地乘着魔毯环游夜晚的伦敦，飞过屋檐看着人类入睡。
在短暂的悬浮之后“Insomnia”将听者引入无底的深渊。在这首歌里Polachek则是进一步将人声作为器乐，弱化了词义在整曲中的作用。她的巴洛克式唱法被完全投入应用，尤其是在旋律上扬的后半段。在合成器低沉的铺垫中，整首词在最高音结束后出现了一段无词的哼鸣。“Insomnia”对于听众而言是宛如海水之下的聆听体验，而紧接着的“Ocean of Tears”在最低潮中成为了整张专辑声乐部分的美学亮点。
“Ocean of Tears”里的高音人声片段与合成器音效的完美结合，形成了一种宛如水晶般剔透易碎的听感。而前段嵌入的鼓点则是整曲甚至整张专辑的心跳，成为了这四十七分钟听觉盛宴的动力源。Polachek对于节奏的处理和她对于人声、器乐的处理在这首曲子中完全可以媲美。在专辑氛围至上、飘然欲仙的泡影里，曲目进行至四分之三处时，她打乱了规律的鼓点，伴随着逐渐不和谐的合成器音效开始猛烈地抨击听众的心房。
这首单曲确实也为专辑贡献了唯美的和声，在主旋律、鼓点、合成器音效之外还有歌剧式的高音声部，升华了整体的听觉体验，仿佛不是在海底，海也并非如同标题说的那样是由泪水积成，而是在通向天空之城的阶梯前即将扶摇而上。
在如此一张类型融合的专辑里，听众不难发现，Polachek大多数作品都聚焦于配器与和声的实验性与艺术性。而“Hey Big Eyes”中，听者得以听到“羽管键琴式的”旋律铺垫，Polachek献上了她具有代表性的唱腔和华丽的制作，成为了专辑中最出彩的作品之一。
“Caroline Shut Up”则是献出了整张专辑中最贴近地面的旋律，即使如此，这首作品并没有像一些听众所说的那样沦于流行。她似乎非常喜欢模糊主副歌的界限，副歌在她的作品里常常是虚焦的、无内容的，在这首中她的人声在并不明显的副歌中再次成为了完美的和声器乐。或许很多人都会和这首作品产生共鸣。
Polachek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在音乐界流俗，不要写情歌，然而她终于还是写出了一首——还是一首不错的歌。她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表达投注在这首作品中，即使是以另一种自我压抑的命名法——“闭嘴吧！”以此在欲言又止中流放自我。
“So Hot You’re Hurting My Feelings”是另一首与Polachek的情感息息相关的作品。在那些陈词滥调的情景里，在更偏向流行旋律里，她书写了整张专辑里最直白的欲望表达。同时在这首作品后半段对于人声的电音化处理使人联想到Lana Del Rey的“Living Legend”末段中一段现象级的抒情（那段无限重复着“Why”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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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的结尾部分，她使用“Door”的标题，使这张充斥着超现实元素的艺术品形成了一个视觉闭环。不知道听众们是否还会记得专辑introduction的曲名“The Gate”。
在“Door”中，她回到了城市里，听到无数扇门在身后闭合的声响。她质问聆听自己的对象，质问空旷的房屋，她以一句“You open the door/To another door to another door/And I’m running through to you”（你打开了一扇门/一扇又一扇门/而我穿梭它们跃向你），回应了“The Gate”里伫立在门前停滞的自己，和在“Pang”里为他人打开无数扇门的自己。
在看到“门”的意象时，我不自觉地联想到《蓝色大门》那部电影。或许《蓝色大门》（Blue Gate Crossing）的标题将重点置于“Crossing”，穿梭那扇横隔于青春的大门是一个过程，可能像孟克柔说的那样，需要等待很多年，从少年走向成熟的青年。那扇蓝色的门的开合，跨越时空留下回响。巧合的是，到2022年，电影角色孟克柔已经和现实中的Polachek年龄相仿，她们或已经走过，或正在穿过那扇人生的大门。
专辑的outro“Parachute”则是跳脱于概念的框架之外，邀游云端，即使是在一个战乱般的梦里惊醒，在飞行的时刻一跃而下，俯瞰洛杉矶的海岸线，乘着缓缓张开的降落伞，掠过海浪的边缘，在悬浮的世界里寻找自我的乐园。
这就是Pang。它明亮也昏暗，沉重也轻盈。它是“升华”的具象，是无数重蓝色的大门。它是你醒来的刹那埋藏在枕下的梦，梦里坠入断崖时背后那张巨大的、笼罩了整片天空的降落伞。
她的创造力成为了她的生活，她的生活成为了她的作品，她的现场不仅有巴洛克式的歌剧，实验性的配器，超现实的视觉设计，还出现过中国民乐的扬琴……在Coachella之外，有太多理由支持听众去了解她了。她绝不仅仅是一个“现象级的”独立音乐人。
她是掌握了通感的艺术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