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些次要的时刻》,卧轨的火车专访
《一些次要的时刻》是一张让人沉醉的诗意之作、让人惊喜的静谧之作。这个专辑名可被看作是卧轨的火车的一种谦逊表达,包含的九首歌曲散发着朴实无华的光,为行色匆匆的我们提供一些散漫时刻,或者说为我们的散漫时刻提供催化剂和悠扬伴奏。除了隐秘的情感撞击和音乐本源的美感,你不得不承认这张专辑由内而外散发的诗意。“一些次要的时刻”,这美妙的概括想必也会是那些纽约派诗人重复念叨的诗句,一些次要的时刻,这神秘而无意识的时刻。
迥异于上一张专辑《大陆》,《一些次要的时刻》中的卧轨更像是回归到了《余波》的氤氲愁绪时期。但再次唱起情歌时,卧轨的火车已不再是少年的模样,时间的洗礼后,那颗老旧的灵魂显得更加轻盈而从容。在这张返璞归真的新专辑中,卧轨的火车用质朴的音符勾勒出一组组老照片般的斑驳画面:傍晚的阁楼、连绵的山路、打烊的柜台、火车包厢、遥远的梦……同时卧轨也在为这些画面配乐:舒缓的弦乐、悠扬的管乐、连绵的合声咏叹……音符和画面相互交织,在跨越时间的记忆与情绪里不停回荡,说不清是画面提供了音乐还是音乐想象了画面。
这张专辑在录制时专辑歌曲大多还未成型,也没有经过太多排练,它们全部由乐队全员在沈帜的工作室打磨完成,再由沈帜完成漫长的混音、制作工作。这私人得近乎幽闭的录制过程也更强化了专辑的纯粹性和张力。这是与奋力呐喊相比显得次要的作品,是用力挣扎之后缓解疲惫的一次休憩。但休憩并不意味着疲软,我们能在收尾曲《真爱挽歌》恢弘的合唱里找到专辑汇集的所有力量:
早已经流干 今天所有的汗 剩下的日子 就这样地过完 婚礼的门 通往共和国的战场 你的脸 是我们永远的遗憾 不会再埋怨 这地底下的天 不再是从前 画了又画的圆 明天的光 会继续照在我们身上 你的语言 要多年后才能了解
一座座绕不过的山,一段段不断重复的路最终被消解,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出口,看到了光。
此次采访的意图起初或许是为了解谜,但后来我发现卧轨的火车无意制造神秘,同时这也不是一张需要解谜的专辑。所幸我的问题大多无关紧要,乐队成员的回答也并未去除太多神秘感。如乐队关于这张专辑的陈述:“它们都像是暗夜里虚妄又微弱的灯,没有参照,也没有企图心。”
这只是一张需要静静聆听的专辑,一张让人坠入的专辑。你会在一些时刻需要它。
Q:这张专辑的创作有受哪些音乐人、电影或书籍的影响?
沈帜:其实在我们《余波》时期我就想要做一张比较偏向folk song或者说原声化的专辑,从很早之前这样的影响也许来源于angels of light,可以说某一方面他们是长期影响我的一个乐队。
记得几年前和pz一起听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他们太懂音乐了”,是啊,我就是感觉他们完全地明晰事情的本质,却也并不受任何束缚,用自己的方式坚韧地构建那样优美又幽深的歌曲。
电影和书籍方面的影响无。
Pz:很难说出自己受到了某种具体事物的哪种具体影响,但受队友影响一定永远是最大的(尤其是扮演贝斯手时)。
李文:我感觉不到受了什么影响。沈帜拿起吉他哼着唱,我们加入各自的想法。
Q:用一个或几个词概括专辑的情绪和色调。
沈帜:邬雨杰说是“朴实”。哈哈,我不知道。
Pz:我听来的话,像一只黑色相机,边上躺着一两盒泛黄胶卷。看着它们的时候,水面上掠过一些青蓝色和紫色的影子。
李文:朴实无华。
Q:专辑名怎么想到的,“一些次要的时刻”像一本纽约派诗集,这个名字在多大程度上概括了专辑歌曲的表达?
沈帜:这张专辑其实更多的是这些年来我们在乐队之外的一些积累,与我们在一起排练的音乐相比它们更加地日常化吧,而“次要”对我来说是一个贴近日常并且带有自嘲意味的词,与其说概括我感觉这个专辑名更像是一个批注吧。
Pz:制作专辑前,沈帜向我们解释为何他觉得这张专辑是“次要的”,此后我欣然接受了这个概念。但在制作的过程中,我发现比起前作,会更加钟爱这张“次要的”专辑。
李文:《余波》专辑没有余波这首歌,《大陆》专辑没有大陆这首歌,《一些次要的时刻》也没有一些次要的时刻歌名,专辑名就是大概括吧。
Q:情感上,这张专辑听起来很私密,但题材又显得遥远,是有意这样处理的吗?这些情感和题材的源头有想分享的吗?
沈帜:其实自己并没有这样去想过,所以还挺高兴听到这样的评论,会让我意识到创作时的一些很模糊的选择。不过随着做音乐时间的变长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有意”,有时也常常会有意地让自己变得“无意”,所以该怎么说呢?
很多时候情感也是忽远忽近的,它们会存在在卫生间里,也会在远处的山里,同样的情感也可以在完全不同的情境里展开。所以我觉得这样看来题材可能只是一个入口,也是可以没有固定形态的,唯一希望能保持不变的是一个类似最终的答案。
Pz:爱好日本流行文化的人应该会发现,他们的文化题材常常比欧洲人更“欧洲”。拿《德令哈夫人》的贝斯动机来说,它是若干年前我沉迷于游戏《黑暗之魂3》的时候想到的,带一点中世纪的阴暗和失意者的沮丧,沈帜写的词曲也好。
我毫不在意题材是否遥远,因为音乐很容易跨越这些。
李文:情感一直很私密,题材来自于生活。自然衔接的表达,分享都在音乐里,去听听看。
Q:《圆》这首歌的表达和编曲上有什么要分享的?循环和“圆”这一主题在这张专辑包括之前的作品出现了不止一次,为何着迷这一主题?
沈帜:这首歌是我在上一次的巡演期间陆续写的。连续密集巡演的时候,面对的人和事每天都在更新,比起自己单一的日常,那种时候似乎很多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后来巡演结束回到家我把这首歌的歌词部分也完成了,对于要表达的内容其实歌曲本身已经非常清晰也直白了。
编曲的话我们也试过很多其实,甚至最终做母带时还临时改了一版。从一开始就想能够保持简单吧,木吉他与合唱,中间的过程经历了一些调整,最终又回到了一个相对比较简单的版本。另外在混音时单听李文的人声,突然觉得很有他自己的味道,他平常在ktv唱的基本都是那些很高音的硬摇,忽然听他这样的歌声觉得淳朴又动人,还很有异乡感,就把他的人声作为我们合唱的开始了。
Pz:我注意到最近自己发呆时也常常着想着“圆”,但切入点不是循环,而是结束。
你说为何着迷,我想是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把难以表述的情思寄托在类似于图腾这样的东西上吧。
李文:每次听这首歌或唱这首歌时,我都有种在教会唱诗班的感觉。最早的编曲就是一把吉他,大家合唱。圆这个词首先让我想到的不是这个字,而是本身的形状,总给我一种从起点到终点,或是从终点回到起点的感觉。
Q:新专辑的创作模式和录制过程与上一张有什么差别吗?
沈帜:可能和之前最大的不同是,这张专辑的很多歌其实都没有经过排练,这次我们是在我的工作室完全以录音室制作的角度来完成的这张唱片。专辑完成的过程很漫长,对我来说有时候也很焦虑,不过这次专辑的制作中也让我在音乐上更了解了自己也更了解了我们乐队的每一个人,还是有不少新的心得。
李文:创作模式与之前没什么太大差别,都是大家共同磨合的产物。但这次是由沈帜自己制作、录音和混音。这样的便利是更接近自己的想法表达,难的地方就是太累人。
邬雨杰:想说一下这张专辑最后一次的同期录音。往常录音或者排练的时候,因为总是拉着窗帘。沈帜的工作室里几乎都是四季常在,很难让人分辨白天或者夜晚的暖色灯光。我也习惯了录音室总是在一个封闭的,相对隔绝的房间里面。但那几天的窗帘都是拉开的。每个下午录制的时候,有一点蓝和灰的天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房间里。
录音时大家缓步的演奏,每一次录制开始带来的宁静和结束逐渐微弱的泛音,让我觉得是一个很平静和美好的次要时刻。
Q:专辑好几首歌曲都有挺特别的采样,包括上一张里《回路》中也有,这些设置是怎么想到的?你怎么看待采样在歌曲中的位置?
沈帜:我觉得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好好地想过采样这回事,只是凭一些直觉。我心目中好的采样有点像心目中好的电影配乐的感觉:它们的出现都需要和本体有一些抽离,是在另一个维度的线条并又能保持一些合适的音乐性。所以这张专辑里的采样我认为不能算是比较好的吧,也许只是单一地提供一些氛围感罢了。说到采样,也朋马上要发的专辑里有一首我自认为还不错的采样。
Pz:就内,蒙太奇。
李文:我们的采样都是人为采样,录了些真实声音素材加到需要的地方而已。好的采样是如虎添翼,采样的不好就是画蛇添足。
Q:讲讲《晚市》。这首歌歌名和歌曲似乎无关,但又无比契合,晚市更像是在指歌曲后半段连绵的尾奏。这首歌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沈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就是拿着把吉他弄出来的吧。。。对这首歌我觉得歌曲的编曲比歌曲创作本身更有意思,这也是这张专辑里个人最喜欢的一首歌,因为它好像最接近我们乐队每个人自己本身的样子吧,其实歌里也有颇多瑕疵是我想刻意保留的:有邬萨克斯吹破音、李文最后越打越快、大河吹笛子时的习惯动作吸笛子、还有我难听的提琴等等,在制作的时候我都没有去调整它们。这些都在歌曲最后的尾奏出现了,它们形成了一个有点笨拙的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少年宫的乐器班,我很喜欢这一段,我会为它流泪。
Pz:很有关啊,歌词里不都说打烊了么,你没有认真听。
李文:又是一首不一样的情歌,这首的编曲吹拉弹唱打都全了,突出点是在尾奏。我们在尾奏进行了多次的尝试,我之前想弄成管弦乐那种感觉,由于我们还没这方面的实力,最终弄成我们真实水平的呈现。
Q:《德令哈夫人》和海子有关吗,灵感来源是什么?
沈帜:无,甚至这个歌名也与这首歌无关。这首是在20年疫情刚开始的时候自己随便写着玩的,现在想来这首歌是面对自己当时状态的一个遥远的虚构吧,歌名是后来取的,完全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我比较喜欢取和歌曲本身不太有关的歌名。后来有次排练的间隙时,pz弹了这首歌的bass动机,正好与我当时写的这首词曲很契合,就很顺利地唱进去了。
Pz:?
李文:有次排练的空隙,肖强一个人一直在弹这个曲子的音型,我还以为他在练琴或者试试设备什么的。弹了几分钟后,沈帜就顺着唱下去了,这次竟然不是哼唱,而是直接唱词的。结束之后,我问他们之前排练过吗,他们说第一次。这是默契呢?还是词和曲的缘分呢?这种情况我是第二次经历,我很喜欢这种老天的礼物。歌名来自上次巡演到西宁,之后我们在西北玩了一圈,经过德令哈这个城市,沈帜觉得这个名字,让他很有感觉吧。
Q:《真爱挽歌》有真实的爱情故事蓝本吗?
沈帜:对我来说写歌时很难以一个故事为蓝本去发展,更多的是事物或事件之间、情感和情感之间的关联。我觉得这首歌承载的感情也肯定不是仅限于爱情的,我自己听的时候其实有时会觉得煽情又沉重(对我来说是贬义的),另外觉得除了个人情感外,歌里也很明显地有奥林匹克、困苦和战争等等的意味。
Pz:尖锐。
李文:故事有没有真实蓝本我不清楚,但在音乐上我们还有个斗志昂扬的朋克版。
Q:新专辑中,加入了很多人声合唱,萨克斯的占比更重,新创作在配器和风格上有预想的方向吗?
沈帜:对于人声合唱,我觉得就像对“圆”一样,就是一段时期的着迷吧。相比独唱,合唱当然更能体现有些歌曲需要的群体性,它也是模糊而有层次的。萨克斯的占比重是因为邬雨杰吹得越来越好了,这张专辑也是他加入我们一起创作的第一张专辑,个人觉得他的表现很赞——NBA里身价快速上涨的球星。
Pz:没有预想方向,只希望尽量珍惜灵感。
李文:因为歌曲表达的需要,于是加入了很多人声与合唱,这也是跟之前专辑不一样的地方,最终效果比我们预想的好,乐队也会多了些凝聚的力量。这次有很多歌曲的前奏、间奏、尾奏,都是通过萨克斯来表现的。要么是作为引子,要么为了渲染情绪。整张专辑吉他贝斯鼓作为基础,人声、小提琴、萨克斯在歌曲中飘扬,让音乐更丰富些。配器上有预想,编曲上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