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wonderland
像我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没有在适当时间所以没能欣赏到伟大作品”的事件一样,我第一次听a day in the life的时机错了,那时候的我可能模糊知道a day in the life很牛逼,但我不能理解这种牛逼。后来有一天,我第一次注意到这张专辑,它的名字非常奇特,谁是sgt pepper?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这种名字真的很怪。于是我去了解这张专辑背后的故事,实在是很有趣,有趣极了。 这无疑是一张概念专辑。一个充满想法的专辑。保罗•麦卡特尼厌倦了现实世界,他和其他三位披头士受够了媒体、战争、各种扼杀和残酷的法则,于是他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他想在自己唯一擅长的事情上做点不一样的——他打算在下一张专辑中给自己和伙伴们捏一个新的身份。从这一刻起,他们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披头士,他们是幻想中的佩珀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
当我将整张概念专辑连着一起听完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a day in the life是伟大的,为什么《佩珀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是伟大的,为什么东野圭吾和村上春树跟着迷了一样总是在书里提到它。当第一首曲子sgt.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的前奏响起时,我听到了模糊的人声,一点点预告似的小提琴声(可能是小提琴,但我不确定),然后器乐隆重地打开了厚厚的红色幕布,保罗的声音爆炸一样的开始叙述着这个概念的开始,明明他在主唱,但奇妙的是他唱出来的歌词就如同旁白,像是某个音乐频道的主持人在介绍这个虚拟乐队,但很快由人度己,似梦似幻的。歌曲使用了铜管,这在当时已经约定俗成以摇滚三大件(吉他贝斯鼓)为主的时代非常超前,这让专辑一开场就是一个宏大的铺垫和预告。我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到了歌剧院坐席上,穿着有点巴伐洛克式的长裙,浓厚异常、绚烂非凡的色彩铺满了视线,整个歌剧院内弥漫着淡白色的雾气,穿越那层雾,我举起眼镜,看见四个蓄着一点点胡渣的青年人,他们穿着同样鲜艳的军装,自称从辣椒军士那里学艺,他们技艺高超,舞台上的音乐使得整个剧院都充斥着欢笑和掌声,无数的鲜花和甜蜜的香味,可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坐席上其他任何人的脸,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重叠身影,除了那四位青年人,在光芒和雾气中,我甚至觉得他们在发光。
第一首结束,保罗唱完“the one and only Billy Shears ”,鼓手凑向话筒,旋律没有丝毫停顿(概念专辑的一大特点是歌与歌之间的串联性,你甚至可以将一整张专辑当作一首歌去听),那位鼓手便开始唱下一首with a little help from my friend ,那位有着性感大鼻子的鼓手比利•希尔斯(即披头士鼓手林哥•斯塔尔的身份),他的军装是浓艳的紫色,他的声音低沉极了。我知道这首歌是另外两位“战友”泡麦尼和江烈农写给他的,泡麦尼甚至贡献了极为精巧的贝斯线,而且为了符合他低沉的音域特别“定制”了曲调。我觉得那非常可爱,正映衬着歌名,不是吗?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这个故事已经被说了无数遍,因为这个故事很好玩。列侬下班,回家,看见儿子朱利安(同样是hey Jude的朱利安,hey Jude的背后故事 则是善良的保罗写给父母离婚阴影下的朱利安,希望他依旧对爱保持向往和追求)的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孩(朱利安的同班女同学,患有疾病,他画出了这位叫露西的女同学和钻石一起在天空中飞翔)于是列侬写出了这首歌。但奇nao怪can的是,我们的老朋友BBC在当时禁了这首歌,原因会让人情不自禁夸奖一番审核人员非凡的想象力——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的首字母连结为LSD(致幻药)。
同样命运的还有另一首歌,即专辑最后一首a day in the life,原因是歌词重复了两遍I’d like to turn you on(我想让你兴奋起来)。这首歌同样被禁播。但好笑的是,在几十年后,这首歌成为了英国的骄傲。人类,多奇怪啊?
如果不那么仔细听,你也许会感觉到Lucy in the sky without diamonds这首歌听起来有点怪;如果你仔细听也许你会发现这其中的原因:变调。一开始那些如梦似幻的叙述,6/8拍的调子(A调作为初始主调,之后又变成降B调)配衬出细水长流、轻摇慢慌的旋律,我好像一下子就在歌剧院的坐席上做起了年轻时的梦;副歌的4/4拍(G调)却像一阵大风一下子将我从仙境城堡花园中托举到了半空,我遇见这个早逝的女孩Lucy,她的双眼如同万花筒,她和她的钻石向我问好,我陷入了她的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旋转木马上,周围是一个游乐园,我听见孩子的笑声,闻见棉花糖的香味,四周人声鼎沸,但我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重叠身影。游乐园中心的舞台上依旧是那四个人,他们一刻不停地继续演奏下去,把想说的东西都融进了歌词里。我听见他们在说着“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getting better ),听见他们讲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的故事(she’s leaving home ),伴随着柔和的竖琴还有弦乐器,用歌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歌词中的多重视角,路人、父母、主人公各自有自己的叙述,对应的时代背景是个人意识的觉醒热潮和轰轰烈烈的嬉皮士运动,副歌部分更是用对唱的方式表现矛盾冲突,但旋律又是悲伤而柔和的)。
我离开了旋转木马,走到了一个巨大的舞池边,人潮拥挤。佩珀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的歌突然进行到了舞曲。我踏进舞池,情不自禁开始旋转,有一个名叫凯特先生的人邀请我共舞(being for the benefit of Mr.Kite!)。歌又在变调,我们一会跳着快步舞(4/4拍)一会又变成华尔兹(副歌变为4/3拍),没过一会又跳回了快步。我转的脑袋眩晕,更别提凯特先生一直提到他在一个马戏团成为明星的事情(歌词内容是列侬从一家古董商店购买到的一张1843年的报纸上摘抄来的,即讲述凯特先生在马戏团的一系列事情)。霓虹灯光芒打在了我和我的舞伴身上,凯特先生企图再次成为明星,当然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舞伴,他引导着我的步伐,我们的舞步使得身体如同万花筒般,我的裙摆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绽放开来,但眩晕感使我眼前光怪陆离。凯特先生成为了全场焦点,我几乎可以闻见凯特先生身上隐约出现一股马戏团的木屑味(为了制造出这首歌奇特的马戏团味道,音效工程师Geoff Emerick把磁带打碎后重新拼接,营造出一种凌乱的碎屑般的听感),这是独属于他的成功味道。
趁着凯特先生沉浸在人群的鲜花和掌声中,我悄悄离开,在舞池边缘捡到了玫瑰、罂粟花还有几朵曼陀罗,缓慢踱步到舞台边,将花朵轻轻放在四位青年人的脚下。亲爱的保罗朝我露出笑容,他正唱着一首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的奇怪情歌(when I am sixty-four当我六十四岁的时候,你还会需要我吗?你还会待我如初吗?会吗? ),并朝我致以微笑。
我离开了游乐园,一位交通管理员正在给我随便停在路边的车开罚单(lovely Rita )。我很生气,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开车来这里。我同那位叫做里塔的交通管理员争论了半天,我非常头晕,甚至想吐。我说,嘿,里塔,你想去喝一杯吗?他点点头。我们停在了一个乡村酒馆边,酒馆里有个乐队正在表演,我一看,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又是佩珀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在唱一个叫丽达的女交通管理员的故事(在披头士录音室外,保罗被一个女交通管理员多次开了罚单,保罗为此写下这首歌)。我喝了很多酒,里塔也是。我眼前的景象变得像是从无数面棱镜中反射出来的一样。我记得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应该回家了。
坐上车,点火,我打开电台,里面的乐队说这是最后一首歌,歌名叫做“a day in the life”。我头很晕,像是有人在脑袋里演奏乐器。朦胧之间我开到了田野边的开阔大道上,道边的路牌上标明着地点“布莱克本”(歌词中的Blackburn Lancashire在最后一段,即兰凯郡的布莱克本,列侬在报纸上读到这个地方的路面上有四千个坑坑洼洼的洞)。路很宽,我的眼前恍惚着,我只知道我应该继续向前,不停止。我听到电台里的歌唱着一个悲伤的新闻,一个可怜的成功人士出了车祸(列侬和保罗的一位不太熟的朋友出车祸亡故,他们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个消息,并写入歌中),随后又说了些关于战争的事情,我没有听清,因为我的车子随着紧跟着的诡异的交响乐开始剧烈颠簸,我注意到地上数不清的坑坑洼洼,下一秒整个车子都失去了平衡,它倒翻在田野中。温热的液体缓慢地抚摸着我的额头,车子内一片昏暗,我只听见电台里的声音,我陷入了昏迷。
“ding-linglinglinglingling……!” “wake up!”
我睁开眼睛,但我好像还在做梦。 这首歌真是神奇极了。他像一个三明治一样,列侬的迷幻和他的新闻摘录是两片面包,保罗的现实和他童年时期去上学的一段记忆是夹心。我不能再继续做梦了。我从床上跳下去,喝了杯咖啡,跳上街边的巴士。街边虚幻的风景越来越虚幻,人群的身影越来越浑浊,这场梦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我不停地掉进更深一层再深一层,从剧院睡着到游乐园,游乐园眩晕到酒馆,酒馆迷醉到车祸昏迷,再到这里。可我不能控制,不能。我烦躁地直抽烟。房间里的迷雾越来越多,空气都跟着浑浊起来。门外有人在说话,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掌声和欢呼声。我又睡着了,陷入了下一个梦境。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从哪来。但好像有人在呼唤我。是一个叫约翰•列侬的音乐家。他告诉我这里叫做永远的草莓地(strawberry field forever 私当作佩珀军士的隐藏曲目之一)。列侬告诉我,想待多久都可以,但一定要记得醒来。没有人应该把音乐和生活搞混,你该清醒了。我离开了永远的草莓地,有人在呼唤我,穿过大片的迷雾,有人牵住我的手,乔治•哈里森领我走出了迷雾,我回头看他,看见一片金色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朝我招手,然后转身离开。(披头士解散后列侬住在阿斯克特时有一位粉丝经常围着他的住宅打转,约翰去见了他邀请他一同吃饭,并告诉他“应当注重现实而非搞混音乐幻想与现实的关系”;1980年约翰•列侬被枪杀,骨灰被扬在纽约中央公园,也许那里就是列侬的strawberry field forever;2001年乔治•哈里森喉癌去世,他热爱文化本身,热爱思考,他将东方的音乐和哲学带往西方并引发了热潮,对后世产生了无数影响,他前往了他永恒的哲思天堂 )
A day in the life的终章,一台巨大的钢琴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撞击声混杂着钢琴的最后一个音,所有琴键同时接触到地面,惊天动地。我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这篇文章我已经写完了。
翻翻上面,我是什么时候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呢?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切都是幻想,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现实大概没有那么糟糕。 我想起那四个穿着艳丽军装的青年人,我想佩珀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永远会在我对现实失望透顶时欢迎我来看一场演出做一场梦,然后我重整旗鼓,回到现实。 所以我感激音乐,感激披头士。 Beatlemania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