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竟怕黑？大道在心内

作为一个浸在粤语歌里长大的九零后，若要追溯我对摇滚乐的最初印象，那大概便是由《光辉岁月》种下的。舞台上高举一支吉他声嘶力竭，像一个义无反顾的独行侠时刻冲击社会的桎梏、不羁放纵呼唤自由——BEYOND给我的原初印象是如此纯粹而牢固，以至于即使在后来我接触到了广阔得多的摇滚乐世界，或先锋、或暗黑、或小清新，但只要一谈及ROCK AND ROLL，脑子里第一时间冒起的依然是桀骜、愤怒、热血沸腾的乐队的模样。

（1993年，《乐与怒》）

然而，BEYOND再被如何抬高、被送入神殿封存膜拜，亦不可否认现今时代的客观环境再难容下这样率直的“硬脖”刺头。达明的404即是明证。

于是，搞摇滚的诸君纷纷自我标榜indie、强调fusion、追逐精致的音色与技术，在遣词造句中自我超度，在声色犬马中飞黄腾达。这里并无“摇滚已死”的意思，相反，这是摇滚乐在不断更新发展的良好趋势，我也乐观其成。

（KOLOR现任四子）

离题的话有点多——只是我始终相信，仍然有许多听众与我一样，对于摇滚乐有一种热血的愤怒的执念与想象。如果是这样，那么在我心里，今天的主角KOLOR（黄家强恰为其出道早期经理人）无疑正是承继BEYOND脚印、始终坚守正念的BAND队，新作《海底隧道》亦由夕爷执笔奉上，是继《东西南北》《生于忧患》后的又一次精彩合作。

「秘密忌见光 最怕阴影放大

内心显得渺小 再美好都变坏

以后别怕黑 两眼不可仰赖

在摸黑中探险 生命

奋进因此伟大」

几声寂寥琴音的开场，点染出海底隧道的灰暗氛围。你以为是哀怨悲歌？非也。主唱Sammy富于力量感的声线实时闪亮登场。歌曲单刀直入副歌主题：一场与“影”的比拼角力。

与一般语境意义中“光”所代表的正义、力量、希望不同，夕爷在词里反其道而行之，仿佛借用了柏拉图的洞窟寓言一般——在某程度上，光乃幻象的根源。进一步说：距离光源越近，影子与实体的差距亦会越大、越虚幻。

（用小学生功底大概做了一张图）

词中的“秘密”，实则代表内心的深层自我，一旦被他者过度干涉、在主流价值观的“光线”照射下，很可能恐惧的阴影也会随之无限放大，从而令自己显得微不足道、从而丧失对美好信念的信心。

夕爷的答案呼之欲出：是的，既然光如此不可靠，就放胆放心投入黑暗中摸索，不要再迷信眼睛。漆黑之中，万物皆待发掘，要运用你肉身的更多感官去认识、接触更为真实的世界。

「越长越不却步 怯慌者不要嘈

大海多深 看心理质素几高

就回望这旅途 趁灯光虚似无

若不摔倒 背影会拉到几粗」

当我们已经明白到黑暗也不失为一种生命的力量的时候，隧道再长再黑也不再可怕，反而是茁壮的象征。甚至当回望渐远的隧道入口的灯光时，我们会庆幸自己在黑暗中跌倒在地上，才终于没有影子的干扰，才得以逃脱背后光线穷追不舍的幻象。如此刻骨的意念，会否令聆听的我们想起《亲爱的黑色》？

「若隧道尽头未到 更要细算每一步

像末日信徒

将所想所要倒数 在隧道慢行漫舞

发现两脚钢筋造

路上未见路 只坚守方向如刀」

细心回想，黑暗的日子也是珍贵的。经历人生之黑、人生之苦，往往是真正令我们不断领会生命要义、感受生命真相的不二法门。唯有将双腿锻造成钢筋，人类才能斩去杂草，把不是路的路变成路（鲁迅名句之意）。

「你未像你吧 晦暗中好似坏

像刽子手变高 却也不必挫败

我亦像你吧 性格缩小放大

但摸黑中探险 一路

有你因此伟大」

过渡段的鼓与电吉他混合构成暴烈躁动的的音墙，人声则在嘶吼I can’t see, I can’t think, I can’t do anything——将心理的矛盾挣扎不掩饰地凸显出来。怕又如何？务必继续呐喊，为自己壮胆，继续更接近那个理想中的“你”。

（2013年《词人的书单》活动，夕爷分享北岛对其早期填词的启发）

值得一提，夕爷并非第一次运用“刽子手”这一形象（参见Juno《刽子手最后一夜》），但这一回却使我联想到诗人北岛在其诗作《宣告》里的“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一句。如果说北岛是从实在的动作层面去对抗刽子手，那么夕爷在此直接取消了刽子手的藉以施暴的任何权威性——因为他们也无非是假托“光”捏造出“变高”的样子罢了。

「无需 贪快

未来或 面临暴晒

出路 在缩小

大道亦未曾歪」

一步一步接近隧道尽头，告别黑暗，即将迎来“暴晒”，是好事吗？你在黑暗中做好足够的“防晒”准备了吗？不论如何，总有见光的一日，幻象生生不息，避无可避。夕爷最后用一对大小之概念对比为各位有心人打气加油：或许通达实相的出路正在缩小，但我们要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大道在心中才无惧迷途。

关于本曲的分享就写到这里。从初中到大学毕业、工作，KOLOR的每一首歌几乎都在我的记忆里占据一方独特的位置，可谓我的残酷青春里不曾熄灭的一团音乐之火。人生里第一次Livehouse、第一次跑到香港麦花臣看show、高考时听着《堆沙》《追求》入考场……不知不觉间，我也变作了《灰色之塔》中的一员。

还记得2016年的时候，Sammy曾在台上有“以后要多啲嚟内地开show”的约定；而谁又能猜到，仅仅3年后，Sammy亲自在其instagram上post注销新浪微博的截图、并坦言已无机会回头呢？

近来的多事之秋总会时常使人感到无比沉重，惟愿步于海底隧道的我们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