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nisher的异象世界

本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blueimpromptu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歌都是我的镇静剂。来自LA的Phoebe Bridgers并没有跳入关于加州的一切的刻板印象圈套里，她以最令听众舒适的方式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霉粉或许对这个名字比较眼熟，在2021年发行的重制版Red里收录了Taylor与她的合作曲“Nothing New”。

常关注格莱美奖的朋友或许也对她有所耳闻，正是这张Punisher让她入围了第63届格莱美最佳新人、最佳另类专辑、最佳摇滚表演三大项。Phoebe独特的声线也非常贴近她独立民谣/摇滚的风格，她如羽毛般的淡系音色极其温柔、轻盈，同时具有情感的内核，极尽缠绵的同时也可以具有嘶吼的爆发力，看似悲伤实则足以抚慰心灵，这一切搭配她热衷的清音吉他与弦乐，既饱含民谣与梦泡的质感，又略带几分迷幻摇滚的色彩。

有人说Punisher是一张末日专辑，因为它轰然崩塌的末日般的结尾与诡谲魔幻的intro令人浮想联翩。最初接触这张专辑是因为“Kyoto”这首歌，整张专辑中为数不多色调明亮的快节奏单曲，或许也是Kyoto让我最初对这张专辑产生了误解，以为全专都是类似风格的曲目，结果拿来细听“大失所望”。这竟成为了我最喜欢的“虽然悲伤却是治愈系”类专辑之一。Punisher无疑是一张关于人类的专辑。在这张专辑里Phoebe将人的各种境况尽数呈示给听众。关于Punisher的定义，她解释道：

“就像家庭聚会上一位年纪大的亲戚喋喋不休地跟你说他看了某篇阴谋论文章，荒诞的话语让你的双眼变得呆滞，你不想听下去，而他不会察觉到你想逃离，这就是punisher。”

惩罚者的角色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见，ta可以是一位令你不知所措的劝导者，也可以是一位向偶像倾谈自我的疯狂粉丝。对于Phoebe而言，糟糕的事实是这个角色会在无意识间落在自己身上。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惩罚者。而这张专辑也正是这些惩罚者的群像——以及Phoebe自己的映像。

欢迎来到菲比桥的异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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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ebe似乎拥有联觉的能力，而这在intro之后的“Garden Song”便完美体现出来。她将跳脱的意象拼合，花车上用胶水黏在一起的玫瑰，与玩伴等待山顶屋舍被大火吞噬，水中的倒影和电影般的现实生活，涌出虚幻屏幕的潮汐，鬼魂萦绕的花园，将手放在病人肝脏上诊断的医生……一切意象在模糊的吉他拨弦中溶解、扭曲、成形，共同绘成一曲奇异的花园篇章。

接下来的“Kyoto”更是极具色彩与画面感，她将生活中的意象写进歌曲，转角的便利店和电话亭、乐园的霓虹与京都的夜空、梦里在海面的飞驰……这里的吉他不再模糊，在反复的旋律动机中插入橙红警笛般的号声，全曲的快节奏鼓点更是烘托了游乐场的欢愉氛围。

而歌词中穿插着的那通耗费一美元的电话和弟弟生日里父亲的来信，又间接描清了歌者的生活重担。当所有人乘坐速度列车向乐园中心驶去的时候，她站在原地犹疑了。继而为恋人拨去电话，赶上他清醒的片刻，他为她写了一封她不会拆开的信。当她驰向郊区看望弟弟的时候，得知父亲在弟弟生日时来信说会去看他。忧郁的更是两段副歌，在听者想象的美好之中她唱出：

“I’m gonna kill you / If you don’t beat me to it.”

专辑同名曲“Punisher”则是Phoebe对Elliott Smith的描绘。作为影响Phoebe的民谣歌手之一，Smith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内敛且忧郁，痛苦与挣扎全部隐匿于懒散悠长的民谣之下，幽灵般的颓靡诗意后是啜泣的童真。作为酒徒的他，在歌里写自己每夜醉酒出门在邻里闲逛的经历，或许成为了Phoebe创作“Punisher”的原型。

Phoebe与Smith成长于相同的城区，或许也有着共同的心事。在这首歌里她仍然用了众多意象与典故将时空交错，从在超市旁漫无目的地走过，来到Smith居住过的Snow White Cottage，无论是药店或是酒吧似乎都充斥着他的身影。只有Phoebe知道Smith对于她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她在歌里写，虽然未曾相见但宛如相识，Smith就是一条通往她更深的音乐内核的小径。

面对Smith从民谣走向死亡可叹可惜的故事，Phoebe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从何停下。

Phoebe似乎是一个敏感且特立独行的人，从各大社交媒体了解过她的人应该对这点并不陌生。她热爱拥抱自我，而这在她的音乐中也尽数呈现。“Halloween”里她劝这位用第二人称指代的人，不要戴着面具生活，在万圣节你可以成为任何人或物。

而在“Chinese Satellite”里她对自己的基督教徒身份产生质疑，用“You were screaming at the Evangelicals/They were screaming right back from what I remember”这样戏谑的歌词反应现实。她说“I want to be wrong,”并对着中国卫星许愿找到自己的信仰。

“Moon Song”是她最温柔也最令人悲伤的歌。在轻缓的拨弦之下，全曲仍旧维持着Punisher的色彩。或许这是一段不可挽回的爱情。听者在这里同时读到了Eric Clapton和John Lennon，读到了她梦与现实的觥筹交错，读到了生命之孱弱与爱之无力。

她将自己比作一只嘴里叼着小鸟的狗等待他的回应，她穿梭回梦境里的生日派对他的歌声里，一场海军主题的派对上的欲言又止。她有将月亮摘下赠予他的愿望。她写下整张专辑最柔软哀戚的词：

“You are sick/and you’re married/and you might be dying/but you’re holding me like water in your hands.”

或许他看到了那只将死的小鸟开始哭泣，而死神却永远不会明白人间尚存的对于生命的情感，只会在不久的未来漠然将他带走。

在“Savior Complex”里Phoebe回到了惩罚者的主题。“救世主情结”指人在一段关系里承担了超出自己能力的责任，并且希望通过自己单方面的努力改变对方。在这首歌里Phoebe就是一位拥有救世主情结的惩罚者。不忍观望人类固步自封成为惩罚者的境况，她说：

“All the bad dreams that you hide/Show me yours, I’ll show your mine.”

这句歌词使我想到Bob Dylan在“Talkin’World War III Blues”一曲之末写的那句：“I’ll let you be in my dream if I can be in yours.”

相同的遮掩与质疑总会引起焦虑与不安全感，而在对方宛如吸血鬼般将她耗尽之后她依旧会以自己的嶙峋白骨换取对方的青春生命。“Savior Complex”以几段悠远绵长的弦乐区别于其他单曲，同时依旧保持着轻缓的拨弦与民谣的淡淡忧伤。

“ICU”（这里是I See You的意思）明快的节奏与“Kyoto”在专辑中的性质类似，而它整体是上扬式的，似乎在酝酿着一种强烈的情绪。这依旧是一首关于逝去的爱情的歌，而彻底的分别改变了她的行为与情绪，她爬出窗户，即使在瞬间感到迷茫，她也是自由的。

沿着快节奏前进听众再次被带入了Phoebe的静谧乐章，“Graceland Too”的一切元素由Phoebe创立的民谣组合Boygenius组成——不仅献给她组合里的友人Julien Baker也献给广大女性群体，还邀请到了组合成员Lucy Dacus进行和声。整张专辑的顾忌与不安被带到结尾，伴随着轻悠舒缓的班卓琴和小提琴，Phoebe谱写了整张专辑最舒适的乐段，在其中她鼓励Baker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她也会为她做任何她想要的事情。

专辑结尾曲“I Know the End”可谓是全专的亮点。这首结尾曲的前半段延续专辑悲伤的基调和低落的叙事，然而中段之后她宛如驶入日光般开启了上扬式的旅程，伴随着若隐若现逐渐清晰的鼓点，融合了无数这场旅程中她所见所闻的复杂意象，她终于来到了一个她可以说每个人都不孤独的地方。

她重新提到了她在“Garden Song”里写过的闹鬼房子，以新的姿态说自己并不害怕突然消失，因为这里就是末日。一句句的“The end is here”配以不断加厚的音乐层次，她采用“Kyoto”中相同的号角音色谱成一段缓慢模进的旋律动机，以不同层次的和声堆积到全曲的顶峰，听者听到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旋律，不同人的嘶吼声像极了一场末日狂欢，这里成为了全曲高潮的亮点。

而此时小号则绽放出了另一段不符合之前和弦走向的旋律。随着一切声音的淡出，听众在最终听到Phoebe戏谑、如吸血鬼般的呼气声。专辑至此结束。

这张专辑出彩不仅在于Phoebe为听众打造的唯美氛围，更是在于她融入词作中复杂的、通感的意象，部分单曲中配器的呈示，以及一个疯狂而戏剧化的结尾。

她以自己独特的音色将自己身边的故事娓娓道来，将自己内心剖析得无比透彻。她以如此真诚且动人的方式打造出了一张悲伤却不致郁（甚至治愈的）、混合多种音乐风格的独立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