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的始端

我以前很少听诸如此类的氛围音乐，更没听过这么长的氛围音乐专辑，这甚至是我听过的最长的一张专辑，虽说它是前面六个系列专辑的合集。

听一张六七个小时的专辑无异于一场修行，如果要我静坐听完大概是不可能的，我总需要找点事干，于是我读起了周德东的恐怖小说，还顺便出门取了个快递买了点脂渣和烧饼当晚餐。我从中午十一点多开始听，听到快一点的时候有些困了，按下暂停去睡觉，我大概是做了一些噩梦的，反复惊醒然后被疲惫的神经拉着再次睡去。终于在下午四点多醒了，继续听，听到八点多结束。

该怎么形容我听这张专辑的感受，排在第一的词应该是恐惧，或者说恐怖，虽说我知道了这张专辑是和阿兹海默症有关，可这阻挡不了我在听到极力模仿老旧唱片机的刺啦声和旋律一直重复的拉格泰姆和别的风格的爵士乐(抱歉对爵士乐知识匮乏)时发自灵魂的恐怖感。

我不是那种会被随意惊吓到的人，甚至我在看周德东小说时都没有这种恐怖感(不过周德东的《洞穴》真的很恐怖)，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尝试听一个“前世今生”的催眠电台，据说听完做梦会看到前世的场景，可我连着听了几晚都没有看到，遂弃。我在听这张专辑的前半部分时有种很不详的感受，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越是祥和的音乐越使人不安，听着听着，我突然想象到很多恐怖的场景，仿佛我处于一艘沉没了不知多少年的游轮中，在船舱中央的舞厅和衣着古老的人跳着交际舞，一张张脸在浑浊的水中模糊不清，最后他们慢慢变成了一具具腐败的尸体......又仿佛我走进了一栋废弃的别墅，四周寂静无人，隐约听到了一丝声音，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一个古老的唱机在永不停歇地放着一张唱片，而它的主人早已了无踪迹，又或者一直在这里......这不是那种刻意的惊吓，而是让人情不自禁地会浮想联翩然后细思极恐的精神迷宫。

到了后面，有旋律的音乐逐渐崩坏，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呼唤，最恐怖的是黑胶的刺啦声还是没有中断，就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发现梦中的本该不属于现实的事物再次出现。在无尽的深邃中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有旋律的声音，这大概是某根记忆神经瞬息的点亮。我在听的时候想象着如果自己患了阿兹海默症会怎么样，此前的记忆逐渐扭曲，会彻底忘记爱过的人，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如果说是什么支持我活下去，那大概就是爱吧，忘记了该如何去爱，那会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中?可我又忍不住继续想下去，会不会对阿兹海默症患者来说，那个扭曲的没有爱的世界就是他们的最真实的世界?我在笔记上写下一句话:

这个问题无解。

在混乱到来时，我的恐怖感竟然比听开头时降低了一些，但那种空虚和无助感还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此时我开始期待死亡的到来，不知患上阿兹海默症的我会不会也这样想。

在不知不觉中，第六部分的最终章到来了，黑胶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混乱的声音结束了，我听到遥远而神圣的歌声，像是安魂曲，我不知道自己是突然看到了记忆还是已经来到了天堂，也可能二者都是。我这时突然想，如果把专辑倒序来听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是一个临终的人努力地尝试剥开自己的记忆，先是在无尽的虚空中挣扎，像在黑色的泥浆中游泳，但他终于游到了彼岸，看到了岸上若隐若现的油灯，他幸福地在昏暗的灯光下舞蹈着......

音乐戛然而止，一切都结束了，是一分多钟的静谧，此时我已经看完了那本周德东的小说，坐在床上，小心地呼吸着，仿佛在回顾自己的一生。突然，那古老诡异的音乐又重新响了起来，是我打开了专辑循环。我在听到的一瞬间差点哭出来，我也具体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这就是尽头的始端吧，说不定那些死去的人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们又可以在记忆的舞厅里轻歌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