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溝渠 葉落冰川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借Jer的「重生三部曲」討論曲詞關係,筆者慨歎時下流行曲偏重曲風、像董折浦銘心那樣去講故事的企劃可謂鳳毛麟角。雖然,這兩年Jer的「物語」和「重生」系列算是把故事企劃這面旗幟扛了起來,但筆者確實遺漏了2019年起泳兒團隊以「花」「溝渠」「海洋」為主題打造的9首暗黑企劃系列歌曲,直至近日《葉落冰川》派台,專輯《Dark light of the soul》發售,不得不說,哪怕筆者從前並不喜歡泳兒,此次亦要為其“蛻變”給予掌聲和敬意。
1. 《明日花》(詞:林若寧)
作為暗黑企劃開篇,《明日花》很好地完成了“墜入黑暗”的任務。林若寧在《櫻花樹下》裡曾寫到「明日花 昨日已開」,然而這次,Riley沒有寫《百年樹木》的那種釋懷,而是寫出「蝴蝶不配明日美 何必相愛煩著你」這樣的“暗黑覺醒”。歌曲最後以「明白曇花早死 無用空歡喜」作結,我已不是什麼皎潔的曇花,亦無意苛求你想起,不再需要你那空歡喜來麻醉自己。
Btw,Riley不愧是港樂裡的彩蛋王,這樣一首歌裡,筆者能想到《靈魂相認》(靈魂未相認)、《春秋》(任它演變歷史)、《失憶蝴蝶》(蝴蝶不配明日美)、《路過蜻蜓》(從無逗留沒有別離)等神曲,如果你都聯想到了這些歌曲,整個故事不就躍然紙上了嗎,這樣的詞難道不比《情歌之後》的堆砌有意思得多嗎。
2. 《野木蘭》(詞:周耀輝)
有了順利的開端,《野木蘭》很自然地直接進入暗黑。要飛老師有多直接呢,來看看歌詞,「從來幸福的 記住 隨時來絕症」「滿足的 記住 你就快歎息」,真系好mean,滿屏陰暗面。然而,雖然歌詞mean言mean語,歌曲價值觀卻甚為普世。與《野牡丹》《野孩子》等齊名,歌者和詞人加上一個“野”字,帶來一種倔強的情緒,一種不認命的決心,一種百折不撓的姿態。
野木蘭「想改變 但無辦法」,她想改變什麼,「期望很公平 其實不公平」,指的是什麼。歌曲開始的「太多豐盛」,最後帶來的原是「太多宿命」,而且那都是「她跟他的豐盛」啊,你們有看到「誰和誰的寂靜」嗎,所以才想要「摧毀宿命 重頭為明日再去盡力」,想要「快樂 自由 美麗 完全由我定」。當然,詞人表達是隱晦的,這裡有過度解讀之嫌,筆者之所以得出這樣一種解讀,還要結合下一首歌《花心》,當你看到「櫻花 荊花 星花」這樣的詞作,實在很難作出過於簡單的解讀。
3. 《花心》(詞:周耀輝)
前些晚,在一個寶藏公眾號的分享下,筆者有幸看到明哥的一場文化沙龍——「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那是2019年,達明獲得“金針獎”後,明哥回顧出道33年,感慨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是一個遍地機會、充滿自由、百花齊放的地方。正因這個開放環境,那時候的樂隊迎來井噴,進而帶來填詞人的井噴,Beyond有劉卓輝,Radias有林夕,太極有因葵,達明則有陳少琪潘源良以及後來的周耀輝。
引入這一段,有兩個原因。一方面,《花心》這首歌的曲風,尤其是副歌,帶有很重的明哥style。另一方面,從《野木蘭》《花心》開始,周耀輝成為整個暗黑企劃的填詞人,很有必要介紹一下他是從怎樣一個年代走過來的。我們再深入地瞭解一下那個「夢幻年代」,在沙龍裡,明哥介紹了TA的性別認知、歌曲表達、comeout的系列過程。原來那個時候,香港尚未回歸,很多方面仍受教會支配,而法律上TX戀也是非法的,因此無論是在天堂還是在社會,明哥的性別認知屬於雙重罪。
在這樣的環境下,明哥是怎樣走過來的,怎樣建構自己的性別認知,怎樣通過歌曲帶動社會風氣的轉變。明哥給出的答案是要學習,要吸納,要openmind,不要給自己設立border。筆者認為,這是明哥版的“花心”,亦是要飛老師《花心》的表達核心——「要親很多人 要跟很多神」,你只有嘗試過、經歷得足夠多,才會明晰自己的道路,才能確立自我的身份認同。
4. 《溝渠暢泳》(詞:周耀輝)
隨著花系列三部曲對女孩暗黑形象的建構,溝渠系列嘗試走得更遠。《溝渠暢泳》這個名字,對應的是泳兒曾經一首頗為清新的歌曲《暢泳》,可謂是對其過往最暗黑的顛覆。據聞《溝渠暢泳》的創作過程有別於一般流程,負責歌詞的周耀輝在定了系列主題後,寫了兩句文字給作曲的馮穎琪。Vicky說:「第一感覺是糜爛,但playful,想寫一些暗黑但歡愉的東西。」
Bingo,先詞後曲,正是筆者在討論曲詞關係時非常期待的創作方式。Vicky的曲很好地展現了那種“糜爛感”,所以不少人幾乎在第一次聽這首歌時,便能get到歌曲主旨。而要飛老師的詞,亦全方位地呼應了這種“糜爛”,「淌在溝渠 被美麗世代拋棄別回去 願未能未能高飛的我們 暢聚 暢遊 暢泳」,擁抱暗黑,擁抱真實的自己。
5. 《所有遺失的東西》(詞:周耀輝)
由於《所有遺失的東西》這首歌實在太棒了,抱歉地講,溝渠系列的另兩首,在筆者這裡是被完全比下去的。2020年12月31日發行的歌,應該是筆者2021年播放率前五的歌。歌曲沿用“寫了幾句文字給作曲”的創作方式,但這次,無論旋律還是詞作,都給人“黑暗中透進一縷陽光”的感覺,也自然被詬病為暗黑系列“最不暗黑”的一首。還好,在筆者這裡,非情歌不會比抒情歌更高級,暗黑曲風也不會比網紅旋律更高級。
Btw,筆者還想隔空喊話叱咤,《Ciao》並不比《留下來的人》更高級。筆者看來,離開和留低,都是硬幣的一體兩面,都是我們遺失的東西,他們共同構成這場GM,即使最終無人取勝,但請你,請你,留低一起做見證。在筆者這裡,《所有遺失的東西》,和《留下來的人》《離散序》《Ciao》《係咁先啦》《相擁萬歲》《先哭為敬》一樣,都是那場運動後的時代曲。
6. 《孤毒》(詞:周耀輝)
上一曲是後運動時代,這一曲《孤毒》則是後疫情時代。要說疫情後的時代曲,首推食字食得超好的《隔離》。講到食字,作為香港當今三大詞人之一的周耀輝,以“孤毒”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孤獨入題,功力可見一斑。「請穿上淒美面罩去沐浴 為揮之不去某日突發的病毒 讓人間很冷酷」,用詞既細膩又生動,「誰敢醫 我病毒 誰想知 我孤獨」,最後通過反問令主題得到昇華,真的是病毒造成的孤獨嗎,抑或病毒只是藉口,人心本身的疏離才是孤獨真正的病因。
7. 《荊棘海》(詞:周耀輝)
來到海洋系列,第一首《荊棘海》便已是四台冠軍歌,叱吒十大。
曲方面,Vicky 說把「急切性」通過加入歐洲民族風,想要呈現的是一種「戰鬥中的狀態」。筆者認為她做到了,因為聽這首曲,真的會有準備要去戰鬥的強烈感覺。有趣的是,泳兒于《荊棘海》錄音時提到有穿梭於輪回轉世的感覺,Vicky據此還特別重編了一個「三生石版」的《荊棘海》,為歌曲賦予了更深一層意義。
詞方面,筆者會聯想到最近挺火的大IP——《駭客帝國》。先是「脫下了外殼尚有外殼」,再是「拼命到唯有迷信一切」,兩段主歌描述的,就像是《駭客》裡的Zion,人們從Matrix覺醒,發現自己生存在機械帝國統治下的一隅,城外是遍佈機械烏賊的“荊棘海”。這個時候,救世主NEO出現了,他的出現給人們注入了強大的信仰力,這樣看來,「三生石版」的輪回轉世,不就是Matrix的Reloaded和Revolutions嗎。
明哥在那個文化沙龍裡還說道,“如果不是12年那次演唱會comeout,14年他也不會走上金鐘大台;不知為什麼,那次comeout給了他很大的力量,讓他不會再懼怕什麼”。也許這就是“覺醒”的力量,哪怕在如此高壓的氣場下,「等待 到終於不記得等待」,在如此密佈的紅線下,「傷害 到終於不覺得傷害」,只要心中還相信對岸有個能夠抵達的「蓬萊」,那就來「荊棘海」,我們一起迎接刺痛和傷害,「能越刺越痛越有未來」。
8. 《沉溺》(詞:周耀輝)
《荊棘海》是喚醒,《沉溺》則是解構,詞人解構的是這個正在“下沉”的世界。《沉溺》這份詞,表面上描繪了一個人在freediving時遇溺,但也可以更抽象地理解為,某樣東西被另一樣東西的虹吸效應拖著向下沉。
就拿港樂迷熟悉的叱吒頒獎禮來說,它的機制是“按播放率頒獎”,回顧過往10-20年,叱吒的壯大,恰恰是因為當年這種機制給予陳奕迅、容祖兒、甚至supper moment等一眾樂隊嶄露頭角的機會,也因為這種機制,才讓《年少.無知》《雨傘》等歌曲獲得史上留名的機會。正因這種種閃耀時刻,叱吒頒獎禮被推到了淩駕於幾大頒獎禮之上的神台。
然而,這種與流量共生的機制,無可奈何地,顯示出“被裹挾”的態勢,在互聯網時代中走向“下沉”。從2013年起,叱吒至尊歌和我最喜愛歌曲就未再試過是同一首歌,更不用說今年出現被Mirror壟斷大獎的局面。叱吒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林海峰每次頒獎致辭都在吐槽,但是這種微薄之力,在叱吒自己那套成型的機制之前,顯得螳臂當車般無用。
我們看到了叱吒是怎樣被自家建立的機制拖著向下沉,回過頭來,當我們自己拿起手機,刷微博、刷抖音的時候,又是否曾想過自己正在經歷著這套“下沉法則”呢?所謂“下沉法則”,是指那套機制會在潛移默化中讓人無法自拔,它跟荊棘海不同,是一種“溫水煮青蛙”式的謀殺。「伴着勇闯新世界 便靠 便靠灵魂」「若未揭开新现实 仍旧 仍旧脱身」,這就是詞人對那套機制的解構和警示。
9. 《葉落冰川》(詞:周耀輝)
花開溝渠,葉落冰川。抗拒宿命,迎接奇跡。
作為三年暗黑系列最終章,《葉落冰川》將一種不屈和浪漫推向了極致。沒辦法,誰叫這是海洋系列,只要是寫大海,筆者就會變得毫無抵抗力。「大海」這個意象,筆者在數年前一篇舊文「人在江湖,心向大海」中討論過,就像《巨人》裡說的,「有形者終將消逝 唯無形者可得存續」。
「綿綿萬里就到萬里請海角來見證」,萬里是什麼,海角又是什麼,「期待就到未到就到下半生的節慶」,就到未到的節慶是什麼,為什麼要等到下半生,「人類累了就趁累了將一切來清空」,累了就趁累了做好Revolutions前的Reloaded,歌曲中的每一段話,都是周耀輝意有所指的打氣金句。當然,最直白的是「在凍的不怕凍,還熱血的不凍」,現實很冷,詞人很暖。
還是明哥那個文化沙龍,不少樂迷非常動人地表達了「明哥一定要加油 一定要撐住 你們是內地唯一的出口」,也有人問及「在高壓大環境下如何自處」。明哥的回答都帶有一股淡然中的熾熱,一方面,他自認並不如人們想像中的勇敢和大無畏,他也是有很多各種各樣的顧慮,而在這些顧慮之下還選擇走出來,並不是要“撐住”,而只是在做他覺得應該做的事。另一方面,即使在運動的低潮,我們仍有很多事可做,比如通過歌曲、通過文字、通過沙龍等方式去connect,去裝備自己,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個wave什麼時候到來,但當它到來時,你是否makesure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這個沙龍,發生在2019年2月24日,數月后,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前面極遠亦會極近」,誰知道呢,畢竟「冬雪過後 又紅桃綠柳」不是嗎。
2022年1月24日,專輯《Dark light of the soul》首發此日。晚22時07分,筆者敲下這段文字之時,專輯又循環到了第一首歌。這是另一個新開始,筆者將再一次跟隨“花開”「建構暗黑 身份認同」,落到“溝渠”「經歷暗黑 記錄時代」,面朝“海洋”「穿越暗黑 迎接奇跡」。但這一次又跟之前很多次有所不同,因為這一次筆者將按下send鍵,完成Revolutions的關鍵一步,這篇文字最終帶給讀者什麼,connect什麼,「就看世間怎記載」。
「是我敢相信奇跡」
「若是天地無奇跡」
「然而生命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