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

原文出自本人公众号文章

5.7分，搞笑的评分 无论夸赞还是吐槽都需要论点论据清晰有条理，这样才有说服力。这张专辑选曲如何？这些艺术歌曲本身水准如何？真的是有人说的“民歌”吗？演绎得又如何？哪些方面好，哪些歌好？什么地方不行？

无脑打五星、骨子里看不起打五星的人干脆打一星，这两种人在我眼里是一个模式。看到这张专辑豆瓣5.7分，我不得不笑了。一张艺术歌曲专辑评论区宛若娱乐圈粉与黑对掐一样，都什么鬼？有些人是过来搞笑的吗？

小众的艺术歌曲

艺术歌曲本来就是古典音乐中的小众，因为诗歌文本以及精心配置人声与钢琴声部，对歌手和钢琴家要求都很高，所以欣赏门槛也高。说白了，比其他歌曲类型和歌剧门槛都高。德奥艺术歌曲相对最为人瞩目的，但大家除了贝多芬、舒伯特、舒曼、马勒，其他人的还听多少？法语艺术歌曲也有很多佳作。然而，上述德法语的艺术歌曲，国内又有多少机会能听现场？那英语（英、美）的呢？北欧国家的呢？斯拉夫语系的？中文的呢？其实都有不错的作品，但不一定有机会听到合适的人唱合适的歌。

中国当代作曲家特别惨，明明有很多新作，却很难得在录音和现场听到，而老作品到现在也没有几个像样的录音。中国近现代和当代的艺术歌曲，真的是小众中的小众。我国歌曲创作总量非常大，翻开《音乐欣赏手册》只写歌的作曲家很多，比写器乐曲的人多。只不过，中文艺术歌曲质量良莠不齐，毕竟认真写艺术歌曲的人比较稀罕。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因为作品特质或者演绎风格和自己预期不符就说这些歌曲不是艺术歌曲，而是叫“民歌”。这真的侮辱了写歌的人也侮辱了“民歌”，这很过分。更何况艺术歌曲中也有不少有着浓郁的民族特色，毕竟艺术歌曲开始繁荣是在19世纪。

如果说我国艺术歌曲在一次创作上发展空间有限，那么开中国艺术歌曲专场音乐会，还特地录碟的就更少，高水平的录音就稀有。有一些很好的录音也并不为人所知，比如女中音杨光的艺术歌曲就非常好，中外都很好，可是却很难搜索到。我国好的歌剧指导很少，专门的中外艺术歌曲指导我都怀疑存不存在？国外著名钢琴家和歌唱家合作就非常多了。我们也很少有职业独奏钢琴家，比如说陈萨这样的钢琴家，加入到和歌唱家合作的行列中，所以我觉得这次专辑挺有意义。

这张专辑出了一段日子了，但我是听完了石倚洁和陈萨中国艺术歌曲专场音乐会后才想起来听。这张专辑不可说不细腻，和现场音乐会一样，无论是钢琴还是人声都有着丰富的强弱和明暗音色层次，石倚洁咬字和语气都很出色，陈萨从触键到踏板都有很多值得留意的细节，两人配合度也非常好。

在上海音乐会现场，我坐在第一排比较居中的位置。现场能听到这样的中国艺术歌曲非常享受。但我不得不说，这张碟有很多让我不满意的地方，越听问题越多。而音乐会现场似乎是一个升级版，有不少专辑里的问题已经有改善，好多了。所以，我倒是希望他们以后再有机会合作重新唱一下部分曲子，再来一点新曲子，或者出个录像也行。

我眼中此专辑第一大问题：速度

有几首歌曲速度慢到可怕。有一种陶醉于细节之美，忽略了整体控制的感觉。不是说不能慢，但是要符合作品性格和意境。并不是石倚洁和陈萨各自都展现出最完美的音色，气息特别充裕，做好了连线呼吸，慢就是对了。

黄自几首歌都有不同程度地拖沓。《花非花》的慢我还能忍，张力还在。《思乡》的慢我觉得已经拖沓了，失去了音乐中的不少张力，但不算太离谱。到《春思曲》的慢简直忍无可忍，这是一个在夜雨中满怀春思（or思春）而不能入眠的人啊。你们两位如此慢慢悠悠，我快憋死了，恐怕这个听这首歌的心上人急得要跳楼了。“恨只恨，不化成杜宇，唤他快整归鞭”，以及模仿雨滴的钢琴织体，都暗示了雨水、春思情绪的涌动，那动起来啊。两位音乐家到底怎么理解速度问题？用慢来突出春思难挨吗？我认为不可取。

同样《思乡》中“不如归去”的思绪中，拖沓也是不可取的。最搞笑后面还有一首夏之秋作曲的《思乡曲》，也是偏慢。标题有“思乡”都要慢吗？

黄自歌曲中，只有儿歌风的《踏雪寻梅》速度正常。难怪他们（很明智地）在上海场取消了黄自的歌，只在加演最后一刻表演了《踏雪寻梅》。我还纳闷为什么上海音乐会一场叫中国艺术歌曲的音乐会竟然没有黄自歌曲。这可是我眼里我国第一个写出真正意义上艺术歌曲的人。赵元任/刘半农的歌曲唱好也很有韵味，毕竟赵元任是语言学家，歌曲的曲调朴素自然，让人非常舒适。但从创作技术上看，音乐色彩尤其是钢琴声部的创作就没有黄自那么成熟。黄自最好的那几首歌曲不光旋律美，而且钢琴织体细腻，整体上气质自然有诗意。当然黄自也不是每首歌都那么出众，我记得有一年沈洋生日音乐会在上海大剧院搞了一场黄自作品专场音乐会。结果，以前没听过的大部分曲子，很多像习作，或者说一种探索，感觉只有史料或传记研究价值。

《教我如何不想他》这首歌音乐会现场明显正常多了，但专辑录音就像是一个特殊的慢速版本，这首歌本来就不快、抒情、又有很多重复，再拖沓真的不合时宜。但真正不该慢是因为这首歌一直出现了一些比较流动的词汇：飘着、微风、吹动、海洋、慢慢游、冷风。确实，这首曲子是要有点慢，但慢绝对不是拖，而是要慢中带着流动，这首歌的钢琴织体很朴素，节奏不密集，太慢就失去了流动了。这些歌曲的速度，也让我进行了一次思考，这些作品慢到什么程度才是合适的？什么程度就过头了。这仅仅是我的感受，还是我的习惯？其他人呢？

林声翕的歌上海现场和专辑都是相同的三首，不知道是因为听得不如黄自多，还是歌曲创作问题，很不对我胃口。我没法被歌曲本身打动，但在现场我可以被石老师的高音打动，毕竟这样的声音在国内并不是经常能听见。林声翕的歌和黄自的歌一样，好多都是用韦瀚章的词写成，但是我更喜欢黄自相对自然的和声与调性切换。林声翕的歌有更多高音，确实适合放在专辑/演出结束之前，但听觉上我觉得和声色彩比较突兀（or 简单粗暴？），过多的强烈大小三和弦对比变化分散了我们对音乐和歌词意境的感受。黄自的歌更诗意更自然。如果想要找技术上更好、更丰富的和声色彩，那我觉得音乐会现场黎英海和赵季平的歌都很好，石老师也发挥也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专辑都没有收录。

音乐会现场的《越人歌》他也经常演出，但是没收录到专辑，这首歌通俗优美，很适合现场演出。我之前也听过一次，我就是因为这首歌，决定要看他艺术歌曲专场。因为石老师不仅歌剧和艺术歌曲两面开花，而且中文吐字也非常好，很多歌剧演员艺术歌曲吐字并不是太理想。艺术歌曲一定要字正腔圆。

青主的《大江东去》总习惯了听男中音唱，听男高音其实也挺有趣的，尤其是高音的金属感和力度带给歌曲新的气质。黄自弟子陈天鹤与刘雪庵的歌，速度还算正常。《山中》速度适中，音乐就很好地流动起来了。

说到流动，这张专辑里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一字多音的连线和流动。现场听音色特别饱满，一开始我还没怎么注意。但是越听越明显，听专辑就更明显了：他有好多字不够如“牛奶巧克力般丝滑”，而是有一点点“hahaha”的带过去，一个音一个劲，而不是一个字一个劲。比如说《春思曲》第一句中“潇潇夜雨滴阶前”，里面“潇”、“雨”、“阶”这几个字都是一字对2-3个音，听起来是好听的，但都不够顺滑。《思乡》“凭栏”的“栏”字，legato连线没做好。

其实廖昌永也有一些歌有类似情况，但是用力的度不会那么突出。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一字多音歌曲都一定要越“丝滑”越好，比如说《大江东去》这种气势宏大的歌曲，如果一个音一个劲，倒也很给力，而且有点吟诵调的感觉。说到这首歌，这首歌中间有一段强音间奏，陈萨的弹性速度（rubato）处理过火了，听得很不顺畅，这是她钢琴部分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整体看，专辑里好多歌很多字能他做到了特别丝滑，但也有很多我认为也应该同样丝滑的字句，并没有如此。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歌曲的熟悉度不同导致肌肉记忆有明显差异。还有一些小问题就是部分音符，滑音幅度超出我喜欢的程度。或者说《玫瑰三愿》中的"凋谢"的"谢"，要不要按照很多老师的传统方式唱成"凋xia"，以押韵。

这就是让我纳闷的地方，为什么有些歌很好，有些歌就显得随意。翻开专辑介绍，石倚洁竟然在录制前特地没跟陈萨进行作品处理中的深度讨论。那我觉得这个做法若是在音乐会上寻找新的火花，留取惊喜，可以理解。毕竟音乐会是一次性的音乐现场。但是专辑不是，现场适度夸张的处理，放在专辑里未必合适。录音棚专辑应该是反复推敲后，值得听众反复品味的。从这点上，这张专辑的选曲和达到的水准境界，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让我遗憾的地方。但我更多的是期待，因为石老师是一个真诚能打动人的音乐家，我期待以后更多的专辑、还有更好的作品，甚至有作曲家专门为他创作艺术歌曲。

最后再提一点，上海音乐会现场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总连着唱那种抒情优美，第一段强，第二段重复立马对比变弱的歌。不知道是惯用处理手法，还是恰好这些歌曲乐谱力度记谱如此。毕竟有些歌我没见过乐谱。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连续听就就有点程式化。好的艺术歌曲演绎者，精准到每个词的歌唱/说话语气切换，力度对比，其实看石倚洁大师班视频，我觉得他对这些是很有意识的，但现在专辑的歌曲没有全部都体现出来。

最后个人评分，音乐会现场选曲+气氛加成我给9分，专辑7分。5.7分我觉得是搞笑的。就像Ian Bostridge 和Thomas Ades的Winterreise音乐会现场录音在国外都是高分评论，豆瓣上几分？5.8分。艺术的主观分数这种事情，也就看看笑笑就好。别人笑不笑改变不了自己口味，最多让一部分不坚定的人人隐藏自己口味。

以及不一样的处理，并不是对和错的差异。一个音乐作品因为“权威”录音，被统一标准化、程式化地处理，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如何在创作者的自我和演绎者的自我寻找平衡，并探索其中的自由，这样的艺术家和音乐才最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