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n Fantasy
2011年，Car Seat Headrest在Bandcamp上发行了他们的第六张专辑《Twin Fantasy》（前五张专辑均于Bandcamp上独立发布，不过比起专辑来说性质更像是作品集）。彼时的Car Seat Headrest在Reddit、4chan等网络论坛上已经有了体量虽小但异常狂热的受众群体，已经成为了粉丝心目中“online cult”般的存在。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他们的创作热情——乐队正式签约唱片公司之前发行的九张专辑全部于2010-2012这短暂的三年中写成。不过根据乐队的灵魂人物、主唱Will Toledo的说法，这张专辑的写成对他而言有着格外重大的意义。19岁的他在Pink Floyd, Modest Mouse等乐队的音乐熏陶下，也想像诸多前辈一样制作一张“概念专辑”。不过录音条件和设施的简陋使得这张专辑听起来更像是一张未完成的demo，并没有充分展现Will的宏大构想。七年之后，已经小有名气的Will重新拾起Bandcamp里放得快要落灰的《Twin Fantasy》，通过一张“重录专辑”最终实现了脑海中的种种构想，将乐队的艺术成就拉到了空前的高度。
在近十年的独立音乐界，以同性之爱为题材的音乐越来越多地进入大众的视野（Phoebe Bridgers、Snail Mail, etc.），但以这样一段关系作为核心的“概念专辑”却实属少见。怎样才能用单一的主题撑起如此鸿篇巨制的大作呢？（尤其考虑到专辑中还有两首时长分别为13分钟和16分钟的“摇滚乐章”，Will究竟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样？）笔者认为《Twin Fantasy》的重点不在于讲述一个故事，而在于碎片化细致入微的生活细节以及从中抽离出来的形而上的思考。这些思考是自省式的（introspective），Will擅长在歌中详细描写检视自己内心想法与情绪的过程，而这样的“内心独白”也是《Twin Fantasy》中的主要叙述方式，在专辑最长的两首歌——《Beach Life-In-Death》与《Famous Prophets (Stars)》中这一特点尤为显著。与其说《Twin Fantasy》是Will与他的significant other之间的情感纽带，不如说整张专辑是对他内心世界的一场探索。整张专辑中最触动我的几句歌词是《Beach Life-In-Death》中对火车进站的描写：
And when the train came it was big and powerful
I wanted to put my arms around it
But the conductor looked at me funny
So we had to say goodbye and leave
.......
与安德烈耶夫的小说集《七个被绞死的人》中对车站的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Famous Prophets (Stars)》中，Will最终难以承受当下放荡、扭曲的生活方式以及与恋人之间的toxic relationship，最终决定分开。但他并未在歌中提到这次分手的具体过程，而是以“腿上的淤青”、“青年时代的双手”引申出对已经结束的这段关系的反思。
Did I fail? Did I waste my time on a broken heart? Or is this the start of the great silence?
Will对自己抛出一系列咄咄逼人的问题，并在后面的十余分钟内进一步展开。
在专辑“形式”方面，Will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专辑几乎完美地遵循着“ABC……CBA”的回文结构，相对应的两首歌无论从歌名、主题还是所使用的元素都紧密连接，相互照应。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motif（有辨识度的、重复出现的特征）包括：1）《My Boy (Twin Fantasy)》的主旋律在《Famous Prophets (Stars)》中支离破碎的处理 2）“The ocean wash over your grave”作为《Beach-Life-In-Death》与《Famous Prophets (Stars)》中共同的motif，在两首歌的后半段对主题的推进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3）《Stop Smoking (We Love You)》中的恳求、《Sober to Death》中看清两人关系的本质却又无可避免地要“hold on tight to each other”,在《High To Death》中变成了“Keep smoking, I love you. But I don’t want you to die…” 的无奈与矛盾。这样的矛盾可能也是两人分道扬镳的诱因之一。
Somewhere down the line we won’t be alone
开篇曲中，似乎主角决定以乐观的态度抛下这段经历并展望未来。与开篇曲相对应的outro《Twin Fantasy (Those Boys)》也反复提到：
This is the end of the song, and it’s just a song
......
these are only lyrics now.
更合理的解释是，这段回忆与恋人本身将永远的存在于Will的脑中，想的时候也随时可以revisit（“When I come back you’ll still be here”）。正如Bridge部分中所写到的：
They were connected
At the back of their head
They had a conduit
Their minds are the same
.......
这些回忆成为了Will的一部分，而Will和恋人彼此也成为了一体，正如同专辑的名称“Twin Fantasy”，以及封面描绘的一对手臂如莫比乌斯环般联结在一起的小狗。伴随着循环往复的吟唱，专辑进入了尾声。
《Twin Fantasy》是“极多主义”（maximalism）美学在独立摇滚界的运用典范。就编曲而言，动辄十几分钟划分多个乐章的宏大编曲、堆叠地密密麻麻的音色以及专辑特有的lofi特质（指故意以不完美的音质录制音乐。由于录制条件受限，2011年的初版的音质无可避免地具备了这一的特点。七年之后这一特点并没有被摒弃，而是得到了更加灵活多变的应用）营造出一种嘈杂的听感。但嘈杂不等于混乱——恰恰相反，专辑中处处都蕴含着Will古灵精怪的巧思和缜密设计。以《High To Death》为例，过渡段中厚重音墙包裹着的失真电吉他演奏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鼓点似乎要将全曲的情绪推到一个高潮。但反常规地，接下来鼓点逐渐趋于平稳、仿佛回到了歌曲开头。而在这一部分加入的充满“抽吸感”的合成器音色给人以旋转、坠落的感觉，与歌词中对于Will的一次abusive drug use的描写十分契合。Maximalism的特点同样体现在歌词中。Will擅长用近乎错乱的语句以急促、不间断的演唱方式模拟了在互联网时代的信息过载下敏感、焦虑、混乱的精神状态，其中夹带着这个时代所特有的黑色幽默。
I want a cut from your face, I want a cut I want the next related video.
Will对视频网站永无止境的相似推荐如是揶揄道。
不过或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Bodys》中Will Toledo对“自指”(self-reference)的使用。
Is it the chorus yet? No, it’s just the building of the verse.”
这样以歌词在歌中的位置和作用作为歌词的全部的想法令人耳目一新。
像很多类似的diy气质十足的独立乐队主唱一样，Will Toledo的vocal本身自然很难称得上好，甚至高音可以说是随时都像在破音的边缘。但配合以惊艳的叙事结构和主题，加之Will在编曲上展现出的天赋，种种缺陷也就转化为了敏感、洞察、具备感染力等种种正向的特征。乐评没有假设，我们无法想象如果将Will的声音替换成某位以唱功闻名的歌手，专辑所蕴含的情感会不会大打折扣，但从各种意义上，这样的vocal performance都不至于“拖后腿。”现在评判这张专辑的影响力和地位或许为时尚早，不过即使保守地讲，《Twin Fantasy》以其独特的视角与编排足以在10年代的独立音乐界成为独树一帜的亮眼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