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是游牧民族
我很少推荐那些自己真正热爱的音乐家。关于这一点的解释是,如果过分热爱某件事物,就很难寻找到满意的形容词。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以至于只能作一个传播者而不是阐释者。 就好象反复聆听Denez Pregent的许多年后,我仍然在叙述上不得其法。只是过去的无数时刻,在Denez Pregent的低吟浅唱中,你确实可以感受到汹涌而出的情感。在内心深处,你确信自己的确曾听见狂风呼啸,听见一朵花开了又谢了无人欣赏,听见海岸线上黑色的岩石渐渐侵蚀,以及一个民族惊鸿一瞥的仓皇背影。他唱歌时有浓重的鼻音,喉咙发出的所有声响都仿佛带着被时光拉长了的悠远,其实这并不奇怪。你知道,Denez是凯尔特(Celtic)的歌唱者,并且他永远使用古老的布里多尼语进行演唱。 关于凯尔特民族的古老与创伤都不必在此赘述,它早已深深扎根在每一位以此为根基的歌者灵魂深处,并借由其作品撒播到世界各地。这在世界音乐进程中极其少见,很难解释为什么全世界人民集体为这种他们并不熟悉的失落文明着了迷——或许是出于追根溯源的心理需求,又或许现代人的心灵原本就是巨大的风洞,其中填满了孤独迷茫的情绪。 Denez Pregent出生在法国的Finist e re,从小就在祖母的影响下喜欢上了布里多尼音乐(该地区是凯尔特族在法国的一个分支),尤其对Gwerz风格情有独钟。Gwerz是布里多尼音乐中的一项重要传统——由单人演唱的抒情曲,没有任何乐器伴奏。婉转忧伤的曲调和直舒胸臆的原始唱腔使它拥有了绝对震撼人心的力量,Denez早期经典《Gwerz Ar Vezhinerien》就是这样一首纯净而超脱的作品。 1992年,Rennes,Denez参加了TRANS大型摇滚音乐会,在上万听众面前真诚决绝地剖解了自己的凯尔特灵魂。就在他为自己的传统演唱方式忐忑不定的第二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令人振奋的报道,标题是这样的——Denez Pregent独自面对寂静。是的,从那时起他就征服了所有谛听者的耳朵,包括导演Ridley Scott。2001年Ridley Scott力邀Denez Pregent加入《Black Hawk Down》的原声大碟,选的正是《Irvi》的开场,这首名为《Gortoz A Ran》的曲子。 起初是厚重的管风琴作背景,和着Denez Pregent苍凉的放歌,仿佛可以带领人们重返索马里的绵延战火。随后加入了更为空灵的爱尔兰风笛,是那样靠近灵魂的声响。如果你记得《Black Hawk Down》里黑白的长远镜头——所有那些伊斯兰教徒祈愿的虔诚背影,或者碧海白沙间俯冲过的美军战机——你就会明白歌中寄托的无限深意。一面是战乱四起,另一面则是远离尘嚣,影影绰绰中1993年摩加迪沙的战斗就这样与凯尔特年深日久的动荡相重叠,满是悲壮和无奈。其实从古至今人性都未曾有过太大改变——对平和的向往、战争降临时的无能为力、潜藏内心的自我放逐。 除了少数几首表现自由和欢快情绪的曲目(如《Ar Mab-Laer》),专辑依旧笼罩在幽怨的情结中。布里多尼音乐的作曲方式不同于现代音乐,与传统民谣也有很大差异,它在对旋律动听性的孜孜以求,以及通过乐器对感情色彩的渲染上几乎到达了极致,这使得人们即使听不懂歌词,也能对歌者所要表达的情绪感同身受。一如他的前辈,伟大的布里多尼音乐人Alan Stivell,Denez Pregent同样提倡不拘泥于具体音乐形式,这让《Irvi》一改他过去趋于统一的音乐风格,展现出更加迷人的灵活多变。除了传统的凯尔特乐器,我们还可以听见一些似乎来自中东的乐器,此外还有电子合成器的声音。这些纷繁的乐器交织出宏大的音乐氛围,融合成孤寂而疏离的音色,听者很难不为之动容。然而无论背景如何盛大,Denez Pregent的歌唱依旧力透而出、遗世独立,带着他亘古不变的坚定和辽远,好象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无数乐者,一次又一次眺望来时辽阔的西方。 《Melezouriou-Glav》是整张专辑中我最喜欢的曲目,它让你相信自己的前世也许是一个流浪歌手,怀抱竖琴打马而过,嘴里喃喃哼着动人的歌谣。沿途的景色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即使你今生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它们。 你可以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恍若隔世,其实那是孤独在作祟。现代社会使人们愈发疏远而非亲近,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个人都称得上是凯尔特孤独的游牧者——凯尔特的辉煌历史早已风化,后人们只能生活在回忆与现实的巨大落差里;而我们总在追逐不知意义为何的诸多事物,随波逐流、疲惫不堪,仓皇回望时却不知道现实中的家园究竟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