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填詞賞析
寫這首歌的分析的緣故，是因為我去上歌唱課，選了這首歌來唱，想是陳奕迅比較冷門、卻是我覺得是他相當有意思的一首歌。怎知老師老覺得我唱得不好，對於歌詞咀嚼得不夠深刻：「感情有了，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對歌詞處理得不夠細膩。要知道每一句歌詞都有它的意義。你下一次給我解釋歌詞的意思，每一句給我解釋一下......不難對吧？」媽呀，這貨又挑戰我的能力，作為一個詩人和作曲家（？），我當然欣然答應了，反正就是我在通勤路上可以隨便準備的東西吧，流行歌的歌詞我也沒有覺得多少寫得好，就算是對於林夕的詞我也有不滿的地方。沒想到，我再細看歌詞的時候，卻發現大有深意，甚至讓我有意欲為其撰寫一篇正式的分析文章。
在分析這首歌之前，我首先要點出：小克是我少年時期很喜歡的漫畫家。
對呀，這次要分析的歌《是但求其愛》的填詞人小克最出名的身份是他漫畫家的身份，乃至於我看到他是這首歌的填詞人都不禁肅然起敬了。
十多年前我哥哥買了小克的兩本漫畫集《偽科學鑑證1》和《偽科學鑑證2》，我就趁著老哥出去浪的時候，偷偷把他這本畫集讀個乾淨。漫畫集（不知道是哪本才對）裡面就有一篇漫畫是惡搞了 滚—歌手：梁汉文 / 杨千嬅 這首歌，每一句都是對白都是每一句惡搞版的歌詞。
我對於他能夠當職業的填詞人這年事一點都不吃驚，事實上他除了這首《滾》以外，也時不時在畫集、雜誌上的漫畫裡面惡搞歌詞。既然能改歌詞，那麼填詞的能力也是不言自喻的。只是平常的他都愛惡搞諷刺，這首《是但求其愛》歌詞卻是非常嚴肅的......以下開始歌詞分析：
先說歌名。「是旦」在粵語裡是「隨便」的意思，「求其」也是「隨便」的意思，兩者是互相替換的關係，因為是同義詞所以可以連著說也很合理（就像成語可以用兩個同義詞拼在一起一樣），所以歌名的意思是「隨便愛」。雖然歌詞一違小克的惡搞風格，但是卻改不了他愛玩文字梗的偏好，我們會見到他會在歌詞「支解」這個兩個詞語，把粵語口語跟書面語（或者文言文、普通話的白話文）混在一起使用。歌詞一開始，小克就露出他文字梗的爪子：
若愛是但求開心 我問
要不要求其傷心
「但」跟「旦」是同音，呼應歌名，意思的劃分卻是「若愛是 但求開心」，直接把「是旦」拆開並且化作畫面語使用。會粵語的人就知道：這傢伙妙呀。
除此之外，這兩句話也是這首歌的中心表達：類似「若是愛是ｘｘｘ，要不要／怕只怕ｘｘｘ」的詰問在歌曲不停出現，反映的是歌者本身的自省與深思。當中套路是詰問第一句「若是愛是ｘｘｘ」提出對於「愛」的定義，第二句「要不要／怕只怕ｘｘｘ」就肯定要用一句反問把第一句反駁得體無完膚，因為第一句往往是有種「隨便」的味道。作為開曲的兩句，「愛」被定義為「開心就好」，用上「是旦／是但」來暗示這其實是一種「隨便」——不顧一切，只享受當下的話，那麼就不要為將來會失去愛情而傷心吧？——顯然我們做不到，這個定義是失敗的。這個定義放在一開頭，想是因為這是最普及、最直接對於愛情的定義：開心、喜歡對方，所以在一起。小克就劈頭一句：不是的。
論盡半生不懂愛
回頭沒有心計 劃未來
才來獨處 好好檢討 什麼叫愛
主歌說到「獨處」，暗示歌者失戀分手了，所以才會有前兩句的感慨和失望——愛情的失敗往往是無奈卻又令人絕望。
你 便 來
混亂裡結識到你
浪漫叫一切 粉飾 同盼待
某一剎驟覺 感情深得可愛
在傾吐那刻 回響
感情 從不是愛
「混亂」指歌者在失戀失落之中遇到新歡，而「浪漫」則是指這種巧合，那種「好像命中注定認識到你」的感覺發生了，從而給了歌者虛假希望，覺得自己真的遇到愛情了。但是在跟戀人親密相處之際，心中卻有把聲音叫道：你只是「喜歡」，而「喜歡」不是愛。
若愛是但求終身 你問
怕只怕求其終生 被困
詰問２號出現，這次的發問者是「你」，好像是戀人在問歌者，商討對於愛情的看法，又或是歌者心中的自言自語。我個人傾向忘為是前者，而且歌者是男性，MV也是男女異性戀的組合，我覺得你是一位女性。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女性對於婚姻，或者寄託終身，總是有獨特的遐想或憂慮。
無論如何，這次的定義也是比較普遍的定義——希望自己的愛情是永恆的，愛一個人愛到生命終結為止。而詰問第二句就反駁道，為此奉上的承諾，又或者婚姻，仿似生命的枷鎖，從此失去自由，那麼不愉快、不由心的事情不應該是愛的表現吧？這次定義又是自敗。
你寵愛父母親
我為良朋憐憫
怎都算是個好人
第一句是代表親情的顧慮，第二句是代表友情的顧慮。這兩方面可能是暗指這種情緒分了歌者和戀人的精力，又或者這兩方面的事情左右了愛情的發展，再或者只是歌者用作感嘆：我們都為人設想，為什麼落得傷心決裂的地步？表現了歌者和戀人無可奈何的心境。
若愛是但求衷心 我問
要不要求其忠心
詰問３號：愛情就是要真心交代就好。但既然要真心，那麼熱情的時候要不要找別人，不再對戀人忠誠？好像這也不像我們對愛情的期望。這定義也是自敗的。
縱雙方理念多相同
卻不相融
莫論配襯
這三句可能描述了大部分愛情的開始和消亡：大家是為了相同的東西（興趣愛好、性格、價值觀等等）而發展關係，最後卻發現無法接受對方某些問題而長期相處下去，自然無法稱之為合適的一對。
再 會 時
沒料到深深擁抱
合力擦出了 火花 和意外
某一剎幻覺 戀情可一可再
在參透那刻 回想
戀情全不是 愛
「再會時」暗示歌者和戀人分手然後因為某種機緣而再會，也因為某種巧合而重新燃點了愛火，讓雙方覺得彼此有重新開始的希望。這次主歌又提醒上次主歌的想法：一時的感覺與激情（「火花」就在比喻激情難以持續的本質），並不是愛的表現，裡面甚至有可能滲了別的東西而造成「可以復合」的誤會。
若愛是但求終身 你問
怕只怕求其終生 被困
你工作覓滿分
我為前途勤奮
怎可再另有心神
「工作」和「前途」等事業上的要求，呼應了前面副歌提及親情和友情的敍述。這三種同為愛情之外的生活之柱，我們人生總是為這幾方面同時奔波勞碌，搞得身心俱疲又不可滿足，不由得想到佛學中「三毒」之一的貪念。事實上，這首歌骨子裡正是以佛學思想說道理，比如主歌指歌者的思考為「參透」；當中的「剎」、「刻」本來就是佛學用語，來描述現象變化之快，其實是指愛情中的感覺乃短暫的現象，一瞬間變幻萬千而無法提摸。
若愛是但求 安心
怕只怕求其 安穩
接下來的詰問就更為消極了，也許也是很多失戀的人抱著的心態：戀愛不過隨便找個人求個溫暖就行啦。可是，歌者又譏諷這種決定不過「隨便安穩」，好像是相當尷尬的定義。我本人認為，至此並沒有在意思上讓這個定義自敗，所以接下來歌詞就說：
若愛是但求今生 抱憾
要不要求其他生
我認為，歌者是連著上面的譏諷發展下來，邏輯是：但求安心—＞求其安心—＞今生抱憾。實際上，如果我們求其找一個人作為伴侶，而後面發現自己錯過了或者辜負更值得愛的人，豈不是遺憾嗎？歌者繼續假設你連這樣卑微的姿態都能接受的話，那麼你要不要者期望那不可知的來生？我認為這是譏諷多於給出答案，因為這是直接否定今生的意義了。詰問到了最後，歌者其實放棄了詰問，給出另一種譏諷方式：
看雙方各自的本能
愛的傷痕
極度配襯
歌者覺得既然定義不了，就不用思考吧！大家靠直覺在一起吧！就被自己一剎那的激情而被愛被恨所折磨！這種不斷被愛情傷害的人們，在「受傷」的角度來看，那還是配的！哎，大概是歌者找不到合理定義的晦氣話吧。到了最後，歌者就給出他終極的答案：
愛七色五味多紛陳
更多灰塵
落入五蘊
愛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所聲名：不論是以普遍的方式、消極的方式又或甚至是沒有定義的方式去定義，結局都會令「更多灰塵落入五蘊」。「灰塵」自是出於南北朝的神秀之詩：
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又或是其師弟慧能那被認為更出色之詩：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灰塵在兩詩之中均被認為是阻礙心境平和之物。五蘊的學問之深，小弟／小妹在此就不想獻醜了，就簡單理解成我們接收外界現象的感覺與認知吧。結合起來，歌者認為世間戀愛之事，只會累加下去、讓我輩心靈因為各種讓人喜怒哀樂之事而煩心。這首歌一如歌名所揭示：我們的戀愛，到最後都會落得一種「隨便」的狀態。故此，這首歌到最後也沒有反轉本來無奈感慨的局面。
從一個積極的角度而言，這首歌也隱含著對於這個困局的答案——佛學。更準確而言，是認識到「五蘊皆空」，若是明白世事都是在變遷的「空」，那麼我們就不應該為各種執著（愛情乃至友情和親情）而苦困煩心。
愛者，該當「是旦求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