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bum Review: 属于低俗的胜利——His 'n' Hers

一直以来，我都信奉这样一个观点：当你能用较低的成本去表现一件事物，华而不实的编排就会显得多么的冗余；当你能够以身边的例子引入一件事情的道理时，试图用宏大命题去赋予意义是多么的没有必要；当你想要表达人类原始的情感和欲望时，任何为其冠上优雅与高尚的标签的行为无疑都是虚伪的。

所以，这大概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我听完被誉为是他们最好的一张专辑的《Different Class》后，我感受到了与我期待的落差，甚至可以说，这种落差是不可避免的。当然，这不是说《Different Class》便一无是处，有可能是我的心智和阅历尚未到能给这张专辑打出满分的程度，或者干脆就是我复习这张专辑的次数还不够多。并且从历史上看，它的确是最能够代表Pulp这个乐队，甚至是Britpop发展历程的这样一张专辑。Jarvis Cocker，他那融合了无产及中产的背景、在伦敦独特而又宝贵的经历，以及他对情爱话题迷人的态度，这一切注定了他要将这场运动推上一个新的高度，虽然Britpop这股风潮也称不上是多么伟大，但没有Pulp以及他作为乐队领头羊的参与，这场运动注定要失色不少。

作为乐队总体评价最高的一张专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代表了Britpop巅峰时的面貌

不过，今天谈论的主角并非是这张已经饱受主流媒体赞誉的站在英伦摇顶点的宠儿。正如我会不可避免的对这张《Different Class》产生落差一样，对《His ‘n’Hers》的偏爱，也是一种宿命般的执著。这其实有点像我对TGA颁奖时的态度：我当然清楚从制作和工艺水准的角度来讲《战神》和《最后生还者2》比《蔚蓝》和《哈迪斯》更有“资格”和“牌面”拿下年度游戏奖项，我也清楚这样的节目不会轻易的将年度游戏的头衔交给后两位，因为那么做无疑是向主流舆论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同样的，会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是《阿甘正传》而不是《低俗小说》，会是《为奴十二年》而不是《她》。

而作为一张乐队沉浮16年后推出的作品，这正揭露出《His ‘n’Hers》的一些问题：专辑主题的不统一，有些歌的收录似乎没有经过仔细的考量；歌曲讲述的内容也净是男女之事，甚至有些还包含了令人感到不快的、低俗的关系，可以说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作为专辑的开场，“Joyriders”里描绘的当时英国青少年的状况和社会的混乱就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注：以下歌词翻译均引用自网易云音乐）：

We can't help it, we're so thick we can't think, can't think of anything but shit, sleep and drink.

我们没办法，我们笨得无法思考，什么也不能想，除了排泄、睡觉和喝酒

Oh, and we like women; "up the women" we say, and if we get lucky, we might even meet some one day.

对了，我们还喜欢女人；“女人最棒”我们说，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或许以后我们能遇上一些

Hey you, you in the Jesus sandals,

嘿，穿着耶稣凉鞋的那位

Wouldn't you like to come over and watch some vandals smashing up someone's home?

有没有兴趣来这，看一伙暴徒毁了一个人的家？

Mister, we just want your car, cos we're taking a girl to the reservoir.

先生，我们只想要你的车，因为我们要送一个女孩去水库

Oh, all the papers say, it's a tragedy, but don't you want to come and see?

噢，所有的文件都说，这是一场意外，但你想不想来看看？

Pulp——Joyriders

毫无疑问，这张专辑定下的基调并不是阳光的，它所讲述的故事大概率也不会有一个好的过程或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它就像拐角小巷暗处里的一只香烟，注定了要以它肮脏的火焰来燃烧、以它下流的光亮吸引他人。也许每个自诩正经的人都会对它敬而远之，但每个人都不能否定贮藏在自己心中黑暗的一面。这种情感可能是龌龊的是淫秽的是不道德的，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直面它并认真对待它。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乐队的成员们苍白瘦弱，步履蹒跚，有点神经质的紧张，在舞台上好像就要随时摔倒，但伴随着Candida丢丢转转的键盘声，Jarvis在下一首“Lipgloss”便吐露出一切的真相，这是一种对人际关系虚伪假面的控诉，也是一种劝诫：亲爱的女孩，不要再靠唇彩和香烟麻痹自己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在分别的时候也就不要感到痛苦和悲伤。

Though you knew there was no way it was gonna last for ever

虽然你也明白你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It still shook you when he told you in a letter that he didn't wanna see you.

但当他在信中告诉你，他不想再见你时，你依旧很震惊

You nearly lost your mind, Oh yeah.

你差点失去理智了，噢,是的

You've lost your lipgloss Honey, Oh yeah.

亲爱的，你把唇釉弄丢了

Now nothing you do can turn him on, there's something wrong.

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兴奋，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You had it once but now it's gone, Oh yeah.

你曾经拥有的，现在也都没了

Pulp——Lipgloss

Jarvis有一种特质，那就是在谈及这样话题的时候，他原本那腼腆内敛的性格就隐隐远去，毫无避讳的表露出自己的想法，或者是对某种关系的看法，尽管这些可能都为人所不齿。Pulp正展露出了这样一种态度：我们谈论性，就如同谈论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这是所谓低俗的胜利，也是Pulp的迷人之处。我想这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天赋，即他对两性话题经久不衰的热衷，使他能够捕捉到生活中某些真实的瞬间，并毫无违和地以一种叙事的方式将它们谱写成歌曲。而更大的优势在于，他无疑是尤为真诚的，专辑里大部分歌曲是站在男性的视角去评判女性的经历，但其实无论性别听众都从中找到了共鸣（笔者不是女性，但Pulp庞大的女粉丝群体稍微为我印证了这一点），因为谁不会在思春期有着相似的尴尬境遇呢，谁又不曾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经历呢？在这个“舔狗”等词汇愈发滥用，男女性别对立突出的时代下，Jarvis让我稍微找回了一些曾经的感觉：一个真正爱女人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的歌曲能够如此引发人们共情，以至于乐队在2012年重组时，一位单亲妈妈专程从亚特兰大赶到谢菲尔德，聆听这只在青春就给她人生打上不可磨灭的烙印的乐队在他们故乡的演唱会。

来着亚特兰大的护士单亲妈妈正在讲述她16岁就遇到Pulp的故事

No, don't go round tonight

不 今晚不要出门啊

You'll never make it right

你从来没做对过

He's already made such a mess of your life

他已经打乱你的人生

Find something else to do

有时间的话

with your time

找点别的事情做做

And do it quickly

不要拖泥带水

while you've still got the chance

现在你还有机会抽身

Pulp——Have You Seen Her Lately?

如果幽默感是一个加分项，那么我想专辑中间的明星单曲“Babies”会是我喜爱这张专辑甚至整个乐队的最大的理由。它保持了Pulp歌曲一贯流畅而又自然的叙事风格，更把他们这种具有荒诞不经气质的喜剧天赋发挥到极致。是的，这种幽默感经由Jarvis的诠释，变得有点怪不正经、像是在耍流氓。毕竟谁会和见面不多的姑娘说出“我想带你回家，和你生孩子，你也许是我对象”这样的话呢。

Oh I want to take you home.

我想送你回家

I want to give you children.

我想和你生娃

You might be my girlfriend, yeah.

你或许是我对象

乐队无厘头的mv演出也是这首歌幽默感的来源之一

歌曲在冷冷清清的吉他旋律中开始，经历了Jarvis念白的自述，内疚的反省及最后爆发式的告白，这种幽默感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带着遗憾和错愕的，这听起来像是再差劲不过不负责的借口，是带有尴尬和悔恨的，但又是真心的：我和你姐姐上床，是因为她长得像你！当他最终平淡地重复着那句“I want to take you home, I wanna give you children, you might be my girfriend”，Russell吉他的旋律，Nick的敲击和Candida键盘摇摆的节奏最终伴随着合成器的轰鸣一起归于平静，这一切都让人着迷。

Oh, listen we were on the bed when you came home

听好了吧，你回家的时候我们上了床

I heard you stop outside the door.

我听到你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I know you won't believe it's true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事实

I only went with her 'cos she looks like you.My god！

我和她搞上是因为她长得像你，老天！

Pulp——Babies

接下来的“Do You Remember The First Time?”和“Pink Glove”两首曲目则如出一辙的揭示出了Pulp的最后一份气质。此前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无外乎是劝导深陷情感泥潭妇女的清醒旁观者，或者是“Babies”中有点青涩的男孩，他们在这两首中表现的反差或许会让你感到震惊，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们在正常不过的演绎方式。没错，没有比第一次再糟糕的体验了，但每个人都会从那里开始成长；我知道我和你永远不会在一起，但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你。我的情感是卑微的是无助的，我是屌丝的是命中注定你不会喜欢的，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说我对你的感情是虚伪的是不真实的。Jarvis Cocker，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但从他喉咙中挤出的每一句歌词都好像抽尽了他灵魂中的所有疯狂。寻欢作乐玩世不恭与深情到癫狂在他身上没有体现丝毫冲突，反而成千上万倍的放大了他人格中的每一分魅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一种共性，但我明白当他用一种近似哭嚎的的嘶吼，当他好像真的在演唱中哭泣之后吸了吸鼻子，你就很难不被他这种倾尽所有的演唱所打动，从而也被带入那歇斯底里的一种巨大的漩涡，和他一起为了某段记忆而癫狂。

I know you're never going to be with me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跟我在一起

but do you understand now that maybe

但是你现在明白了么？

you got it right first time?

也许你一次就成功（俘获了他）

I realise that you'll never leave him

我意识到你永远不会离开他

but every now and then in the evening

但是时不时地在晚上

you could get it right first time

你可以一次就成功（俘获他）

I know you think I've got to be joking

我知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and if you touch him again then I'm going

但是如果你再碰他我就要行动了

Oh, you got it right first time, yeah

哦，你一次就成功（俘获了他）

Pulp——Pink Glove

我想《His ‘n’ Hers》还是很好的印证了我开头所说的那段观点：一则流言蜚语、一段不光彩的往事、一个私密的两性故事同样可以很精彩，同样可以与其他故事一样上得了台面，1994年乐队凭此专辑头一次获得主流媒体水星奖的提名便是最好的印证。虽然最后它和《Parklife》双双败在《Elegant Slumming》下，并且乐队真正腾飞的展望发生在第二年《Different Class》的发行。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张专辑的确是乐队承上启下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Disco 2000”和“Common People”是他们认识乐队的第一契机；而对于我来说，这是我能想象得到的对于一个普通乐迷来讲最好的故事：在冷气开足的六月的地铁上，听着这张专辑去迎接一个未知的夏天。人总难忘第一次，若要问“Do you remember the first time?”，我一定回答“I can’t remember the best time”，这是只属于Pulp，不是《Different Class》也不是《We Love Life》，而是《His ‘n’ Hers》的一个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