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超人田田调到伟大与渺小之间

生活是每天坏掉一点点的loop
第一次看超人田田的现场,是在2019年的乐空间,当时已经年底了,大家都懒洋洋地泛着“今年差不多收工了明年再说吧“的劲头,我清楚地记得我看演出前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去吃了一碗胖妹的小面,其实对看演出也没什么太多期待。

当晚的演出我看得很震撼的,这几个打扮夸张的人在台上有一股天真又老练的蛮力,尤其女主唱顾黎如,又疯癫又单纯又傻嘻嘻又很拼的样子太妙了!
短暂做过一段时间乐手的我,也幻想着也能这样站在台上啊——戏谑的、放松的、自由的、忘我的、投入的……投入到舞台的正中央,哪怕是个“乱七八糟“的舞台。
超人田田的现场舞台怎么说呢?
介于六点半的某电视台儿童情景喜剧、一定要骗小学生花钱看的黑心剧场儿童剧、广场兜售劣质塑料玩具的、爱伦坡暗黑故事集和荒诞不羁的早期东欧电影之间……
当场看吧,觉得搞笑,甚至觉得有点蠢。看完,后劲又很大,上头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他们看似荒诞不经的音乐里藏着很锋利的东西,我被割了一道口子。
等我缓上来劲儿的时候,生活却有点缓不上来了。2020年初疫情爆发,我们被困在家里,哪也去不了。

那个惯性地“明年再说吧”的念头被狠狠打了脸,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好下去的,一切东西都有意外坏掉的可能。
这个时候,我又在网上看到了看“小顾事”的视频,是超人田田乐队自导自演的,一个叫顾小明(就是顾黎如)的女孩的故事,她在魔幻又真实的生活场景里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奔跑与挫败,有点新时代的《罗拉快跑》的意思,充满了隐喻和现实的刺激。

生活不就是媒体是坏掉一点点的loop吗?这个小视频,让人觉得超人田田是一支非常有深刻内涵的乐队,也是一群身怀绝技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的武林高手。
后来一问,这个视频是他们自己diy做的,连剪碎报纸的服装道具都是自己做的,这么有创造力是因为“贫穷”,超人田田乐队四个人好像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兼职音乐人,做啥都diy ,一副很屌的样子,好像随便搞搞就很厉害了一样。
其实这个乐队已经存在十多年了,还未出过一张正式的专辑唱片。
你吃过伍小嬢灯影牛肉丝吗
疫情期间,各大音乐公司和平台也不知是出于焦虑,还是实在搞不了演出闲得慌,开始搞各种音乐人直播,一个下午或晚上几组人挨个直播。音乐人估计也懵,直播啥的都有,吹拉弹唱是基本款,还有分享各种生活方式的,超人田田乐队在某一天加入了直播队列,然后他们直播的内容是—主唱顾黎如女士“剥鸡爪”……
这个太牛了!

顾黎如就像我妈或我奶奶那样,坐在圆桌旁一边说乐队其他人的坏话一边娴熟地剥鸡爪,然后还直播抽奖,奖品是顾黎如自己经营的副食品——伍小嬢灯影牛肉丝!
很不幸,想凑一下热闹的我中奖了!
于是我加了顾黎如的微信,提供了地址,一周后收到了两包确实味道不错的灯影牛肉丝下酒,并获得了观看顾黎如朋友圈的隐形福利——可她真的每天都在使劲吆喝卖牛肉啊!!
一个摇滚乐队的女主唱,连个小号都不用,就那么明晃晃地卖牛肉!天啊!她打破了我对摇滚女主唱的所有想象!
顾黎如女士的出其不意,也不仅仅是卖牛肉这么离谱。她完全不像一个做乐队的人,每天骑着电动自行车东跑西跑的,还要照顾小孩,还要搞家务,总是忙叨叨地,干了这个忘了那个……
偶尔发乐队排练的内容,但大部分还是成员之间生闷气和吵架,这个乐队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在疫情逐渐得到稳步控制之后,2020年秋天,我去了成都森林玩,在成都正火的乐空间又看了一场完整超人田田的演出。
那时候,他们的舞台概念更完整了,像是一出设计过的“音乐剧”,有着严密的逻辑情节和氛围推进,他们的音乐也更有律动了,当然这一切还是在夸张的舞台道具里埋着,甚至更夸张了。

经纪人张欣说乐队要发片了,你要不做个采访写点东西吧。我就被拉去了后台,他们像收垃圾一样把舞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装进黑色大号塑料袋和拉杆箱里,左一袋又一箱,像是要去逃难一样。
顾黎如女士还没来得及脱掉夸张的演出服,被我拉到一边做采访。我问这些舞台道具都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吗?
“是啊,都是自己做的。”
不仅如此,顾黎如的妆也是自己画的,为了突出戏剧性,她在苹果肌上画了夸张的雀斑,但她的化妆手段并不娴熟,睫毛膏都打结了。
刚刚演出完的顾黎如女士有点累,有点脑子放空,表面客客气气地接受我的采访,但她可能并不明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说乐队解散是因为太累了,没人愿意背那么多道具(那会儿我都不知道它们还重组过,以为演完今天这场就解散了),她说乐队的人都不把她当女孩,老让她干最累的的活,接着她说她最会照顾人了,还要照顾一下我,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的照顾很可能是一个麻烦。

虽然没聊出来什么,但顾黎如身上的市井气再次让我折服。她的珍贵之处,在于她的投入而不自知,也没有什么自卑自信。她是那种本能比脑子要快的人,我渴望拥有的她身上的那种魅力是她直觉里自带的!
看着花样百出的舞台和夸张的形体动作,她脑子里天然就有,只是把它们实现出来,哪怕实现本身也是不完美的。

她那把透明高亢却总在走音边缘及时停下来的好嗓子是天生的,她平时说话就是带感情的,就像她上台在音乐里的播音腔朗诵一样,只是稍微夸张了一点点。
请把我的声音调到伟大与渺小中间
为了完成这篇文章,补充顾黎如的不着调和不自知,我不得以又加了贝斯手浦羊的微信。我跟浦羊聊天,也观察了他半年朋友圈,他看似也不咋着调,喜欢发搞笑自嘲,但骨子里又非常严肃认真,喜欢张楚、崔健那一拨人和西方经典摇滚乐。
当大家都说摇滚乐如何牛逼的时候他是最早抛弃这些“老炮”话术的,而在泛娱乐化的当下,他又很认真地说起摇滚乐的精神价值和理想主义。
超人田田已经有12年的历史了,中间停滞了很长时间,成员来来走走,聚聚散散,他们各自度过了摆荡的青春期,又重新回到一起。
顾黎如、浦羊、罗旭、孟玮这四个人稳定下来,不仅仅是一个乐队,还是一个剧团、一个剧组、一个小加工厂、一个小卖部。
缘分吗?他们成员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他们有次演出的标题文案一样:
“请把我的声音调到伟大与渺小中间。”

如果浦羊一直讲摇滚乐大道理,那是没人听的,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意识和技术都过硬的乐队撑着,顾黎如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女孩。
他们互相建构又互相解构,、互相刺激又尽量包容,他们经常吵架但又一起做了那么多有意思的创新和尝试,正是这种博弈与平衡,才创造了如今的超人田田。
不同星球有着不同的脚本 朋克们最擅长撕掉剧本
2021年,超人田田乐队参加了《草莓星球来的人》,第一场节目录制就和评委老师们吵了起来,据说还吵得特别凶。他们曾说自己是滑稽朋克,但再滑稽的朋克骨子里也可是朋克啊!真正的朋克不会按照套路任人摆布的。
在“草莓星球“上,超人田田让人记住了他们自己的“星球”——克鲁马努。不同星球上的生物有着不同的故事脚本,草莓星球是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星球和演出舞台。
克鲁马努星球却以来信的方式,证明它在文明的长河中存在过。是需要搭载时光机穿越时间隧道去寻找的,只是时光机可能在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不知道岔到了哪里。
一件事故,或者一个意外,反而会成为一个标尺。就像这每天坏掉一点点的生活loop,只有发生了点意外才令人反思。 总之《草莓星球来的人》一轮游之后,拖了十几年的超人田田全长专辑终于上线了!他们这些攒了有几年的歌,被串成了一个完整的童话故事再次讲述了出来,为自己的想象力,又裹了一层想象力。
那个顾小明,在人间瞎折腾,慌手慌脚的,碰见的也都是小人物,却上演着关于人类命运的大寓言——顾小明的确是一个糟糕的“神使”,她的经历就像一个技术非常烂的人打的游戏一样。
“每一次都是新鲜,尝试,怀疑,否定的过程。要经历这样的想法循环,去伪存真,保留下来不多的东西”。
——浦羊如此描述他们的创作状态,确实超人田田的风格和状态也是动态的,像永远完不成的暑假作业,永远闯关失败的rpg游戏。

这张专辑里,合成器音色也是8BIT带着不着调的走音,我问浦羊合成器这样的用法有什么传承借鉴吗?有什么创新吗?他说:“你听着怪,很可能是我们没用好。”
超人田田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声音,不屑于重复别人,更不愿意重复自己。“不喜欢口号式的歌词,不喜欢摇滚里的说教味”。所以超人田田的歌变成了童话寓言,变成了游戏,变成了荒腔走板的儿童舞台剧。
小人物看小人物带着市井的幸灾乐祸,又有着天然不自知的悲天悯人。在我看来,没有大人是真正的小孩子,大人装成小孩,是因为想要一种特权,就是他说起那些要命的真话的时候,是可以被保护(忽视)的。
在超人田田的音乐里依然能感觉到锋利的刺,他们用反讽来进行抒情,用拒绝来进行沟通,哪怕是觉得他们厉害,他们也越要唱个反调。
我问浦羊《蹦擦擦》和崔健有什么关系?《未来孩子》与罗大佑的《未来主人翁》有什么关系?《精壮的男子》是否有《百年孤独》的影子?《彩色电视机》跟《猜火车》有啥关系……都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那好吧,这都是我过度解读了。
超人田田在伟大与渺小之间,就是可以让人产生这么多的过度的解读。
《克鲁马努星球日记》这张专辑,完整而另类,花样翻新又漏洞百出,也并不适合一首首的过度解读。超人田田不负责提高审美,可能主要还是带来一些破坏,而这种破坏,既锋利又边缘,包裹在糖衣炮弹里,让你轻而易举的就上当了。
世界会变好吗,世界会变坏吗?
小人物过着小日子,等着星球改变。
对了,倒是顾黎如女士,最近好久没有卖灯影牛肉丝了,她说:
牛肉可以卖一辈子,但做乐队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