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尘世里的事——记忆中的青蛇及其音乐

画面的开始，是《人生如此》，女音缠绵而高亢，但又奇妙地带着疲惫和告别的意味。

那些缠绵的光影在歌声中迅速拉过，线条细腻而艳丽。唱腔甜蜜，情绪哀婉，画面颓唐。 在一个妓寮的屋顶上，在倾盆而下的雨水中，青蛇和白蛇绞缠盘蜒。她们身体湿润，互相舔食对方身上的雨水，透过瓦片的缝隙向屋内张望。灯光里一片旖旎放肆。群魔乱舞，青蛇潜入，跳起一段莫呼洛迦之舞。 而白蛇沉入水中，静静地看着对面书院的许仙。

中间飞花无数，仿佛梦一样散落在水里。 青蛇在屋子里的一段舞蹈是出短小而华彩的篇章。这里的配乐是黄霑的《莫呼洛迦》，是徐克所要求的“有中国味道的印度歌”。辛晓琪在这部电影中展现了两种不同的歌唱风格，前面的《人生如此》较为清冷，或许还有些婉转，但更多的是词中所写的看透尘世的悲悯。而到了这里，《莫呼洛迦》则是完全的一派放肆。

莫呼洛迦原本是印度教中的大蟒神，用在这个香艳的场景上别有一番风味。辛晓琪用一种极为性感和千回百转的方式来吐字，配上张曼玉妖娆无比的身段和舞姿，让画面忽然变得炽热起来，而众人魂魄出窍。橘黄朱红，舞女红纱，满地红毯，向妓女讨胭脂吃的纨绔子弟，无不显露出彻底的放纵。青蛇妖气未脱，浑身上下的蛊惑不似真人。

“天龙之女一曲婆娑，心眼中魔”。

白蛇没有参与这样声色的狂欢。她游向了许仙，那个摇头晃脑，吟着“春城无处不飞花”的书生。 两场雨之后，许仙对白蛇已经是情思难断。这一段故事的画面是色彩斑斓的，音乐也相当旖旎缱绻。有代表性的就是《初遇》、《思情》、《流水浮灯》、《柳树细裙儿荡》。音乐的故事性和画面感极强，尤其是《流水浮灯》。河流，拱桥，浮灯，勾魂夺魄。这首曲子在多部影视作品中频频出现，可惜像在本片当中让我觉得如饮甘泉一般的妥帖，再难遇到。 《流光飞舞》象征着他们爱情最为甜美的时光，也是整部影片最为华彩似锦的段落。从曲调，到填词，到歌唱，无不和画面熨贴到极点。陈淑桦的声音醇厚而庸懒，仿佛陈年的好酒，一口一口沁到人的肺腑里。她在这首歌里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像歌词里说的，原本就是“半醉半醒之间”。

绸缎般的歌声中有梨涡浅笑，眉眼如烟。一年四季，像柳丝像春风，又或者一片片的红叶，都在青白蛇妖娆的身姿和惊人的媚惑中逝去。那个名叫许仙的书生，在这样的幸福之下显得如此渺小和身不由己。 他得到的美景如此多，不是凡人所能承受，于是后来的变节也早就有迹可寻。青蛇和白蛇交替颜色。白蛇空灵，荧光粉红，仿佛仙境；青蛇压抑冰冷，却带着诱惑。白蛇更接近人，青蛇更接近妖。 青白蛇终于爆发一场战争。徐克选用的是京剧风格的鼓点。喜爱用戏曲也是他的一个特点，在《笑傲江湖》中就有一段，甚至用京剧腔调唱出了对白。这样的表达方式让影片的紧张程度骤然提高，也让青白蛇的打斗比一般的武打多出了美学上的享受。 青蛇走后，白蛇在空荡荡的大堂中慢慢躺下，舒展着身体，最后一次显得像一条蛇。却有了人的浓重的疲惫。音乐渐弱。 许仙惊蛇掉魂魄，白蛇舍命盗灵芝。法海怒，祸事起。 影片的后半段节奏忽然加快，气势也完全一扫原先缠绵旖旎的格局，变得宏大起来。白蛇苦求不成，不惜水漫金山，爆发出比青蛇强烈万倍的妖魔气。她不顾一切和法海对抗，招来大水，淹死无数百姓，只为了被囚禁在金山寺里的一个软弱男人。

看起来十足是个妖，却又十足是个纯粹的人。金山寺里的僧人面带恐惧，拼命地敲着他们的木鱼，乞求佛祖保佑，然而木鱼被敲断，佛祖的雕像流泪了。 这一段的音乐是《水漫金山》，气势磅礴，却又在其中加入了一小段哀婉的调子。既有舍我其谁的强悍，也象征着白蛇当下狂乱的心智。《水漫金山》到高潮处，白蛇抚掌大笑，尽是对法海的轻蔑，未料水中产子，终于被金山寺上的大石压在水中溺死。 与此同时，青蛇受白蛇所托，进入金山寺寻找许仙。这时候的音乐是《心如明镜》。如果不看画面，这个曲子或许是让人平静的纶音，然而镜头扫过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具具溺死的尸体，许仙惊慌失措，又更像是催命的阎罗序曲。 青蛇终于找到许仙，在他面前站定。

音乐忽然被掐断。画面变得异常寂静。 她流了这辈子第一滴眼泪，忽然明白了她姐姐的“人”。 这场戏在声音上的留白非常经典，所有音符都都比不过这一刻的宁静。

红尘灰烬，万籁无声。

那些尘世里的事，妖娆丰艳，花团锦簇，埋葬了多少人欲望和梦想。

它异乎寻常的缠绵缱绻，仿佛一出色彩绚烂的童话，里面有流光飞舞。 我被迷惑了。 最后将胭脂化在白骨上。

这白骨里有记忆。比如伞下回眸的笑靥，比如被雨打湿的发尾，比如那雾袅袅的一池荷花。

音乐里的颜色次第绽放，浓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