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教父，终生教父

得承认一点，谢天笑如今的专辑，并不适合加固他前些年塑造的中国摇滚新教父的形象，甚至像负增长一般，每出一首新歌，就让他原本持有的悍猛之心与悲狂之情缩减一分。不过话说回来，老谢在往年的采访里提到，他对新教父这个头衔是无所谓的，他只做自己想做的，那么像我这样的二十年老粉会在意他的新教父声名吗？我们留恋的只是他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搅起的炙烈共鸣罢了。再者，走了这么多年不怒不吼不愠不火的路子，老谢依旧是我心目中的爆裂摇滚第一人，无人出其右，可见他当初以冷血动物为兵刃刻在我内心的烙印有多深。

而我早已明白，以比对过去的方式来听谢天笑的新作品是不正确的，那无疑是和老谢较真，和自己过不去。暂且撇开往日的执着，忘掉摇滚新教父的身份，将眼前的这张《哈哈大笑》看作是一个陌生人的新作品，可能会有更实在的感受、更多的发掘。

从过去那种癫狂而伤美的Grunge风格逐年降解下来后，谢天笑形成了自身的一套新音乐框架，我认为主要由三种模式构成：一是节律齐整、含带迷幻性的雷鬼风格，二是朴实直白、既畅快又沉郁的民谣摇滚曲调，三是从上古冷血动物时期遗传下来的狂暴与美感并存的硬摇手法。这三种模式或独立成歌，或相互融接，聚成后期的每一张专辑，以音乐作语言，表达着老谢现时的处世态度、对生活的理解、奋斗乃至妥协。

愈加活络的编曲、明晰的分层、精良的录音，客观印证着谢天笑在音乐创作方面的精湛性，不敢说《哈哈大笑》是一张多么动听的专辑，但它肯定是好听的，不管打不打得动你，它是好的。传统摇滚三大件的演绎已是炉火纯青，游刃般的明澈吉他旋律，圆润而灵动的音符，贝斯饱满而自如地游走着，鼓奏的颗粒感与动感十足。此外，键盘的坐阵为专辑氛围夯上了一道暗幻音墙，出现在两曲中的古筝之奏如清水涟漪般婉妙。精致细腻是专辑的一大优势，就算在每个不突前的听众可能一掠而过的背景位置，也有着足量的斟酌与打造，比如主旋律的侧边往往衬有应景的副调或曼妙饰音，比如电子合成音素以低深无形的态势丰润着专辑，所有音乐元素被酿得很香、捋得很顺。娴熟的作曲与编排，加上对细节的把控，使专辑在音乐性上达到了一种饱满，当你把耳膜紧贴在这张专辑上，细细感受它的律动，就会轻易地发觉这份音乐上的饱满，连同随之而起的感官上的饱满。

配上简约质朴的歌词，于是我们听到了饱含梦幻之景与游子之意的雷鬼靓曲“有一个人”，听到了许巍式的在宿命中寻求生命答案的轻摇滚“最好的安排”，听到了以清润柔美之意境令人心心念念的表白曲“女人万岁”，听到了专辑中最为酣畅洒逸暖意四射的情歌“每一个音符”。于是我们在“鸡”中听到了昔日冷血动物悲怆感与剔剔牙诡异感的并接，在“水中婴”中听到了凄伤与唯美融合的古风仙境般的传说，在“都不再重要”中听到了一种与内心共颤的力量以及释然，在“时间改变一切”中听到了某个历经岁月洗涤之人诉出的娓娓绵绵的感悟。

感觉专辑豆瓣评分偏低了，目前314人评价，5.8分，按理说，新人不该觉得音乐差劲，老粉丝也不该这么没有包容度吧。我喜爱《哈哈大笑》，甚于上一张专辑《那不是我》，原因在于《哈哈大笑》表达的内容更直白、更易理解、与现实靠得更近。《那不是我》的曲拥有宏大的交响乐框架，词具备天马行空的诗意，我反而从中很难找到感动点在哪里，但是《哈哈大笑》里随口吟出的一句词话、随手拨出的一簇弦音，因为平易近人而更戳我心，更让我欣喜流连。不过难免我所认为的《哈哈大笑》的优势是其他一些人眼里的劣势，他们可能更爱更绚烂抽象的《那不是我》。

一个明显的瑕疵是，部分歌曲的渐弱式结尾显得很突兀，一首歌唱着唱着，在感觉明显还有后续的时候，就像刹车般中断了，尤其是“最好的安排”和“每一个音符”。我想起小时候听的盗版摇滚精选集磁带，商家把当时火上头的乐队的主打歌曲集中在一盘磁带里，为了给容量有限的磁带塞进多一些的歌来吸引乐迷，商家把歌曲截断并改成了渐弱的结束方式，所以听《哈哈大笑》勾起了我小时候听盗版磁带的回忆。老谢本可以使用更妥善的方法处理歌曲的结尾，让歌完结得更顺当些，也稍微弥补一下这张专辑的时长，要知道上一张《那不是我》的时长超过了五十分钟，而《哈哈大笑》还不足四十分钟。

想起新裤子彭磊曾用“一根葱”来形容谢天笑，这个玩笑开得很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就觉得老谢的唱声和他现在的曲风不是很搭，如果把这些雷鬼歌和民谣摇滚歌安排给痛仰和许巍来唱，可能更高端更应景些。像我这种长年沉浸在冷血动物的嘶吼里，听惯了“活在这圈套里/永远是个秘密”和“一步一步走向明天/一夜一夜的睡眠”的人，固执地认为老谢已过了写适合自己唱的歌的年纪，那股甩不掉的山东葱味，只有放在狂暴凄美的旋律下，以歇斯底里的嚎叫呈现而出，才能释放其最深最透的魅力。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玩铿锵硬摇滚的人横空出世，豪夺“中国摇滚新新教父”的桂冠，把谢天笑打入尘封于历史的数据仓库，毕竟在新生代乐迷群体的眼里，上任教父崔健占据的份量又有多大呢？可是我，在“乐队的夏天”办得如火如荼、新晋乐队如春笋般冒出、舞台上带动年轻乐迷尽情Pogo的都成了陌生面孔的时候，我难以与时俱进，难以对新事物产生渴求，只是迟滞地望着在雷鬼风与民谣乐里养生的谢天笑，把他望成昔日在夜空下咆哮的冷血动物的模样。我仿佛有什么东西寄托在他那里，或者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让我面对他时，不得不说：一日为教父，终生为教父。

对了，补充说明一下，对于专辑标题曲“哈哈大笑”和拜年曲“恭喜你”这两首来自阴间的歌曲，我实在表述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