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非不快乐
再见二丁目 作曲:于逸尧 作词:林夕 演唱:杨千嬅 满街脚步 突然静了 满天柏树 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 我只需要 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么 都不紧要 唱片店内 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 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 至少不似 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 随着怀缅 变得萧条 原来过得很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 放心吃喝 转街过巷 就如滑过浪潮 听天说地 仍然剩我心跳 关于你 冥想不了 可免都免掉 情和欲 留待下个化身燃烧 原来过得很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 放心吃喝 原来我非不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 再找寄托 我也可畅游异国 再找寄托 私以为,同不爱自己的人一起浪游某个街角,这本身就是一场美丽的自残,而林夕或许乐于享受这种自残。 二十年前东京的街头是怎样的光景呢?或许,是沿途樱花簌簌,流浪在一间间金顶红瓦的自由,是黄叶漫天远飞,相约于烟波涟漪的美梦;亦或许是你从电车小窗远眺富士山上最旖旎多情的冰雪,也可能仅仅是停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 林夕和友人同游东京,友人不爱林夕,而林夕深爱友人。 我们可以想象,他们这一段东京之旅的情调是多么玄妙。这位友人从没在意过林夕的情绪, 他在意的是东京的景致,是樱花,富士山,东京塔,却不是林夕。有趣的是,估计林夕心里满是这位友人吧,这位他,活在了樱花,富士山,东京塔中的他。 或许,我用这样的笔墨去描绘这一首词的背景略显矫情,可是有的时候真相就是这么矫情。林夕后来与友人相约二丁目,在一家唱片店里,苦苦等待着友人,街上人来人往,林夕等了他三个小时,友人未能如期赴约。很难去琢磨词人当初情绪的流转,总归失落是不言而喻的,但最后竟然开悟,是最难得的。这大概就是这首《再见二丁目》诞生的因由吧。 “满街脚步 突然静了 漫天柏树 突然没有动摇”林夕落下这样的景语,正好也是他的心情。窗外人来人往,却没有等待的人,这时候,是寂寥的感觉。我总觉得,词人把一棵树写得有感情是不难的,可是要让满街柏树,每一片树叶都附上他的心境,他的情绪,却是难以企及的。这也是他高妙的地方。 “这一刹 我只需要 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么都不紧要”茶是来暖心的,无关乎味蕾,只需要触摸一点一滴暖足矣。我想,这种感觉,是什么都不想思考的麻痹感,是什么都不想回味的迟钝感。 “唱片店内 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 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 至少不似 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 随着怀缅 变得萧条”对与我本人而言,是极为中意那个年代日本的曲的,山口百惠,中岛美雪虽然已迟暮,却仍旧是我的心头好。这种带着慵懒,优雅的复古曲调是最能化掉人心的。请想象,听一支中岛美雪的曲,感受昭和时代的旖旎多情,等待着那位友人,是多么温暖的事情,可是若是知道友人失约,还会温暖吗? “原来过得很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其实快乐真的很简单,许许多多的忧伤是我们自己生出来的。很喜欢林夕写给哥哥张国荣的那首《我》,“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或许,快乐非要友人一定出现,非要一定等到友人。如果都明了,有些人、有些事不上心,就可以不伤心。如果,放下心中渴望,不去想念,不去奢望,亦可以笑开怀,活自在。可是如果,没有如果。这或许就是林夕的开悟吧。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唯恐不相逢的林夕估计也会想要忘掉渴望。假如不去渴望异国他乡有爱人的陪伴,不去假设爱人在旁的欢愉时光,不奢求一起共赏这东京风情,那他就能在这肆意的玩耍了。可是岁月长,衣裳薄,感情会在时间岁月里沉淀消亡吗?或许在林夕这不会。我犹记得一件事,那是多年后香港举办的一次作词家大赛,林夕也参赛了。明明林夕有那么多缱卷悱恻的词作,偏偏选取了一首不那么脍炙人口的《春光乍泄》参赛。最后亦无缘获奖。许多人都不解,后来有人亲自询问林夕缘由,林夕则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那是为他写的九七复出之作,有纪念意义。”一句话令人怅然,这是该有多深沉的爱才能被时间宽容啊。 “转街过巷 就如滑过浪潮 听天说地 仍然剩我心跳 关于你 冥想不了 可免都免掉 情和欲 留待下个化身燃烧”这也是一种叙事的笔触,这也是一种流动的悲伤的暗涌。我很喜欢三岛由纪夫的一部《金阁寺》,那是他极尽笔墨所描绘的毁灭之美:抑郁的少年最终一把火烧掉了他无上尊崇的金阁寺。我觉得,求不得所以不求这也有些许毁灭心理的哀恸,所以“ 关于你 冥想不了 可免都免掉 情和欲 留待下个化身燃烧。” “原来我非不快乐 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又是这一句,“原来过得很快乐”变成了“原来我非不快乐”,这大抵是更深一层的领悟吧。其实,生活的悲哀,不在于求而不得。而在于,妄求。但凡开晓了,不再妄求了,这又是一份平静如水的快乐。而关于那件愈来愈薄的“衣裳”,纵使是开悟的林夕也依旧在怀念它。多年后他写给王菲的那首《暧昧》有这样一句:“你的衣裳 今天我在穿 未留住你 却仍然温暖。”而这种怀念是否又称得上已经参悟了呢?笔至此,我想起了《神雕侠侣》里那位小东邪郭襄。人人都说“一见杨过误终身”,十六岁钟南山一别后,小郭襄在人间寻觅杨过大侠二十四年,于四十岁大彻大悟开宗立派,从此峨眉一宗威震江湖。可是她也是真的开悟了,完全不想了吗?也不见得,她而后为自己的弟子取名为风陵师太,风陵正是她与杨过初遇之地。她或许说过一句话:“人们都说我爱着杨大侠,找不到才在峨眉安家,其实我只是爱这山中的云雾,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多么令人怅然,林夕亦是如此,世间许许多多的痴男怨女亦是如此。 “无论于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 放心吃喝”我不久前看了一部电影名叫《东京塔》,亦读了这部电影的原著,江国香织那本《寂寞东京塔》。书里面,十九岁的透曾鼓起巨大的勇气对已过不惑之年的诗史说过一句话:“不能一起生活,但可以一起活着。我接受这样的条件。”林夕如今也有这般的领悟,无论你怎么样,在或不在,我都可以安心愉快,至少我们能一起活着。我想用扎西拉姆•多多那首《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来描述林夕那时候的心境:“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我也可畅游异国 再找寄托”这是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也是最慨然的领悟。被深爱又不爱自己的友人放鸽子后,那个时候最终还是释然了,虽然词人多年后也没有放下。三个小时的等待,换来一次感情的开悟,理性来讲或许也是值得的。陈少琪先生多年前也写过一首关于等待的歌,是李蕙敏演唱的《横滨别恋》,取材于横滨街头站街女郎玛丽的故事。这位垂垂老矣却仍盛妆独立,每日在街头等待一去不复返的军官,相比《再见二丁目》的故事,她是一生的等待,却还是至死不渝,依旧再等。我们不能去评判哪种等待更为矜贵,只是,这样的无奈与情爱实在是令人感慨。 其实林夕是极回味那次东京之旅的,以至于后来他写了《约定》,《富士山下》……“忘掉天地 仿佛已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这是写给王菲那首《约定》里的句子,林夕极其中意黄叶这个意向,或许是因为那位友人姓黄。而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又是表达林夕那无奈的富士山爱情论:“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 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富士山,回答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如此,逛过就已经足够。”所以最后词中才有那句:“人活到几岁算短 失恋只有更短 归家需要几里路谁能预算 忘掉我跟你恩怨 樱花开了几转 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林夕说过:“我写了几千首词,却赢不到一个人。”他对他的爱,是《蓝与黑》里面对他姓氏的执着:“然后得到这姓黄伴侣红着脸背着黄灯浅睡”,是《至少还有你》里面对爱人手掌的记忆:“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林夕现实爱着的这个人掌心有一颗痣),是《滚滚红尘》里面那一句惆怅的呐喊:“令今生不爱我的人 子子孙孙流传着他与隐秘的我相爱的传闻”,更是《明年今日》里那句寥寥数字却伤人三分的自白:“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如果不是这番碎心的感情经历,林夕也写不出这些令人碎心的词。 一句再见二丁目,是一句富有怀缅意义的嗔怪以及释怀。二丁目何许地也,即日本新宿。而丁目,若非特指,在日语中,就和汉语里“街”、“胡同”一样的意思。林夕之后将这词痛苦的经历化为这首《再见二丁目》。而后他听到了杨千嬅唱这首歌,直至眼泪满面,不能自已。今后他就暗誓:一定要把最真挚最好的词交给杨千嬅。后来他爱着的这位友人也曾翻唱过这首《再见二丁目》,他又是泪流满面。 《再见二丁目》,获得一九九七最佳填词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