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暖阳，夏夜晚风：Summer Days (And Summer Nights!!)

在介绍The Beach Boys在1965年3月发行的经典专辑《Today!》的文章里，本人在该篇的结尾为大家卖了个小关子，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相信很多了解The Beach Boys历史的朋友应该都对这个名字不会感到陌生，他就是Bruce Johnston，不过他到底是如何跟乐队成员相识，又是如何改变乐团，尤其是Brian的录音水准的，我们可能接下来还要花点时间简单梳理一下。

出生于伊利诺伊州的Benjamin Baldwin在很小的时候便随着养父母来到加州，并根据养父母的意见改名为Bruce Johnston。Bruce在中学时代便开始对当代音乐感兴趣，到1963年，他和好友Terry Melcher组建了冲浪乐团Bruce & Terry，成为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签约艺人，并且一度在商业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后来Terry逐渐将工作重心转移到音乐制作上（包括成为The Byrds与Paul Revere & the Raiders的制作人），Bruce自然也就要另寻出路。在Brian缺席时，The Wrecking Crew的知名吉他手Glen Campbell临时替代了他的位置来和乐队一起巡演，但当乐团表示想要让Glen成为正式成员时，他并没有同意，还是希望继续成为专业的录音室乐手。此时的Bruce向乐队伸出橄榄枝，表示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可以成为正式的成员。在65年4月9日，Bruce于新奥尔良第一次加入了乐团的演出，从此该团体的“最佳第六人”终于现身。然而由于是从Columbia“跳槽”到Capitol，根据合同条款规定，Bruce只能在乐队中作为一个“隐形人”存在，其肖像不得出现在团体的专辑封面中，这种情况要等到1968年左右才基本得到解决。虽然此事一度造成困扰，但意外收获也是有的，因为曾长期在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工作，他很清楚CBS Columbia Square搞来了一台极为先进的八轨录音设备并将相关情报告知给Brian，这样高精尖的设备也使得Brian如虎添翼，他们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这个录音室视为重要的录音地点，尽管其它厂牌的艺人在哥伦比亚的地盘录歌总是会被要求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但Brian依然认为这样是绝对值得的。

当然除了新队友和新设备，对Brian来讲同样重要的，是他拥有了持续产出的高能催化剂——迷幻药物LSD，他在这一年通过朋友Loren Schwartz（Brian是通过Tony Asher的关系认识他的，至于Tony，我们当然得在《Pet Sounds》里好好聊聊他啦）得到这种神秘药物，并在服用后感觉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此时Brian越来越有想要创作艺术性更强的音乐的意愿，但很可惜，《Today!》这张专辑在发行后，商业表现不如预期，在英美两国的排行榜里“仅仅”拿到了第6和第4位，故Capitol方面便告知Brian他们仍然希望乐团演唱那些容易受听众喜爱的那种偏向流行风格的歌曲。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下，这张新作《Summer Days (And Summer Nights!!)》被许多人看作是一款折衷的产物，既有口水歌那样的热单，也有Brian深思熟虑后动笔描绘出的动人旋律。专辑发行后在美国拿到亚军，而在英国位列第4，这样良好的成绩或许让Capitol那边觉得自己的要求是正确而合理的，此后Capitol和Brian之间也逐渐有了一股无形的张力，毕竟双方诉求不同，逐利的商人与疯子般的艺术家似乎很难达成什么真正的共识，所以我们在后来也能明显感觉到双方的隔阂越来越深，虽然这并不是大家所乐见的，但合作越久，这样的事情就越不可避免，我们除了唏嘘感叹以外，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其它可做的了。

A面的前几首歌似乎听起来还都不错，但是和Brian此时的最佳表现相比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The Girl from New York City”是对乐团The Ad Libs的回应，这支乐队在上一年发行的“The Boy from New York City”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热门单曲；“Amusement Parks U.S.A.”则似乎是热单“Surfin’ U.S.A.”的最佳继承者，继上次把所有的冲浪胜地提及一遍后，这次他们的报菜名业务又转战到了主题游乐场，玩乐的态度可见一斑；翻唱曲“Then I Kissed Her”来自于Phil Spector旗下艺人The Crystals的经典名曲“Then He Kissed Me”（1963），但大家可能会轻易发现，他们的翻唱版进行了性别倒转，当然这样的转换并不是说就不可以，很多人甚至觉得这样完全没有问题，认为这只是互换身份角色而已，好像没什么不可以的嘛。但说实话，让男艺人翻唱女歌手的作品时进行这样的操作多多少少会让人感到一点不舒服，毕竟就算是那个年代的歌曲当中女性更多会以相对被动的接受者来存在，这样的文本若交由女艺人来演唱的话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暗示着对方的主动行为基本上会得到女主人公的认可，但一旦把这样的歌词调转性别并交由男歌手演唱，多少就会显得直白、莽撞或者粗鲁，当然在男性主导的1960年代摇滚乐坛中，类似的问题也不算少见，也许相较于一些厌女浓度颇高的歌曲，像这种翻唱给人带来的不适应该还算是程度较轻的。“Salt Lake City”是专辑前几首当中质量相对较高的作品，毕竟他们在这座城市如此受欢迎，不给他们写点好歌，乐团在面子上可能也不太能过得去。从1963年开始，他们几乎每年都要在这里的Lagoon Amusement Park进行演出，并几乎每次能得到这边观众的热烈喜爱和追捧，这对于十分重视乐团商业表现与人气指数的Mike Love来说显得尤为重要，他主导着写出这样玩乐时光的歌词也就变得可以理解。歌曲中热情洋溢的小号与萨克斯风就好像当地的狂热粉丝，喧闹但还算守秩序，搭配上玩玩闹般不动大脑式的键盘狂敲，一幅乐团在盐湖城上台表演的画卷便可以生动地描绘出来。

A面B面交接处附近的几首歌均体现出了超高水平，可以说是这张注重商业性的专辑中艺术价值最高的存在。“Girl Don’t Tell Me”仿佛是上天赐予Brian的完美礼物，他在和妻子Marilyn的新婚蜜月期间突发灵感，之后便有了歌曲从头到尾的连贯创作思路，虽然无法当时记录，但那时他的记忆力还是超级在线，好到可以等他回去并将其写在纸上。这首歌总体给人感觉有一点像The Beatles同时期的名曲“Ticket to Ride”（1965），从歌曲结构（主要体现在副歌段）以及中间的吉他小过门来看尤其如此。不过相比来讲，该曲的鼓点显然不如Ringo的演奏那么iconic，Carl的演唱也稍显稚嫩，远没有他在“God Only Knows”（1966）及“Good Vibrations”（1966）的表现来得出色，它的特色体现在钢片琴的使用上，他们早在1963年便已经在“Lana”这首歌里使用了这种天神下凡般的绝美乐器，但在该曲里的钢片琴会更突出那样一种明亮感，以让主人公更快地从对对方的失望中走出来。当年这首歌也是作为单曲的B面发行，而它的A面便是乐团现今的又一首演唱会必备曲目“Barbara Ann”，这也是一首翻唱曲，原曲在经过纽约的doo-wop组合The Regents的演唱后，拿下了Billboard排行榜第13位的成绩。The Beach Boys的翻唱版邀请到了一位特别来宾——著名冲浪团体Jan & Dean的成员Dean Torrence，他在歌曲里和Brian一起完成了主音的演唱部分。单曲发行后也是拿下了Billboard榜单第2，英国单曲榜第3位的优秀成绩，它的火热甚至影响到了他们的小迷弟Keith Moon，在The Who的摇滚纪录片《The Kids Are Alright》中，乐团便表演了这首歌来向The Beach Boys致敬。“Help Me Rhonda”的形成可以说是源于一次小小的“意外事件”，这首来自《Today!》的歌曲本来应该不会很有作为，但是在录音完成后，他们逐渐接到了许多DJ的正面反馈，这些人都觉得它有成为热单的潜力。然而乐队当时并没有将此歌发行单曲的计划，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决定重新录制一个版本然而再出单曲。这次重录最终在好莱坞的Universal Recorders以及Radio Recorders完成，除了节奏稍快以及歌词有一点点不同外，其余变化不大。但歌曲的录制期间还是出现了一些不愉快，争执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三兄弟的老爸Murry，他带着妻子Audree一起来观摩乐团的录音，但似乎是怀念起以前当乐团制作人与经纪人的日子，Murry开始对乐团成员，尤其是当下的制作人Brian指手画脚，不断“提醒”着Brian他“到底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制作人”，炫耀自己“在半小时之内就可以和Chuck Britz一起创造出一首又一首的热门单曲”，最后还不断指责乐队成员“只是敷衍了事，根本不想好好录歌”。Brian似乎拿他老爸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办法，只是一直向他重复着“时代变了，时代变了……”最终结果当然是双方不欢而散，不过此后的一两年里Murry参与乐队事务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也为Brian静下心来写歌录歌扫清了一个主要的障碍。这个有了全新录音，以及全新名字的歌曲在收录到专辑前便已经发行单曲，并再度拿下Billboard单曲榜的冠军，他们强有力地证明了自己上一年“I Get Around”的成功绝非偶然。

清凉的十二弦吉他与温暖的管乐组（小号和萨克斯风）相融合，在Brian的指挥之下散发出如交响乐般耀眼的光芒，“California Girls”的前奏一直是摇滚乐迷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是Brian首次在服用LSD之后完成歌曲创作，虽然听上去迷幻的味道还不算很重，但整体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当然，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单单是伴奏，Brian就带领这些录音室乐手鏖战了44个take。晶莹剔透的哈蒙德B-3型电风琴带来了夏日阳光般的温暖，但半音化的处理与转位和弦的使用仿佛又给这样的夏日增添了不少色彩与细节。而当歌曲推进到副歌部分，I-ii7和弦之间的来回切换显然无法完成一般人期待的终止式（V-I），所以这似乎也就暗示着歌词“I wish they all could be California girls”这样的天真幻想永远不可能实现。可以说，这样的考虑已经非常周全，既可以让听众听出新鲜感，又可以让歌词文本与音乐行进配合到天衣无缝，听起来一切都如此顺畅。然而，相较音乐上的精雕细琢，这首歌的歌词水平就实在是不太能够跟得上了，翻来覆去提到的都是“这里的女孩子还不错，那里的女孩子也挺好，但我只是希望这些女孩子都可以跟我们是老乡”这样的想法。诚然这首歌的确影响到了The Beatles的歌曲“Back in the U.S.S.R.”（1968）的创作，但对于一首音乐性如此出色的作品来说，这样的歌词可能只能达到勉强及格的水准。我想也许Mike Love写出这样的歌词[注]明显是出于对乐队巡演的考量，想必要是唱出这些词句，他们来到美国的任何地方应该可以听到额外的欢呼尖叫，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坏事。“Let Him Run Wild”是单曲“California Girls”的B面歌，在这里Brian同样显示了他高超的创作及编曲技巧，无论是大七和弦营造的紧张感，还是用管乐组传达出的迫切愿望，所有的情绪Brian都可以用他的大脑与耳朵来进行巧妙又精准的诠释。然而，一向都对自己要求甚高的Brian却对这首歌中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甚至觉得它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乐团作品，他认为自己的声音过于尖锐，甚至是“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请开始你的泥塑（不是））。

[注]：关于该曲的歌词创作部分，Brian和Mike两人有着不同的看法，Mike记得他写了几乎所有的歌词，Brian则认为他也写了不少，但无论如何，Mike对这首歌的歌词都有着不小的贡献。

专辑的最后几首歌虽然名气可能没那么大，但还都挺有意思。“You’re So Good to Me”是单曲“Sloop John B”（1966）的B面，这也让其成为这几首歌当中相对来讲还算著名的那一个。除了唱法上带出了一些灵魂乐的特点，电吉他透过Leslie speaker后发出的奇异音效也成为了该曲的标志。纯器乐演奏曲“Summer Means New Love”带来了人们对夏日，对爱情的浪漫想象，而时隔几年后，他们终于又在另外一张专辑的曲目中增加了弦乐的使用，而这又一次让我们可以从这样的作品中窥见《Pet Sounds》的可能面貌。倒数第二曲“I’m Bugged at My Ol’ Man”有着强烈的十二小节蓝调风格，歌词当中的凄惨少年很可能对应着Brian本人，其父Murry对他的暴力伤害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长期无处宣泄排解的Brian也许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最后一首歌“And Your Dream Comes True”是当时流行乐中还不太常见的a cappella曲目，虽然时长只有一分钟多一点，但录音的过程相对复杂，他们将五段录音中的不同部分抽取出来，并通过tape splice技术将这些录音组接在一起，最终形成完整的作品。虽然只有人声没有伴奏的歌曲要进行这样的剪辑处理难度还没有那么大，但顺着这一条路走下去，便可以有无尽的天地等待发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乐团将这种技术玩出了前所未有的难度与高度，从此歌曲的录制在一定程度上便可以摆脱时间的束缚，让各种各样的临时起意的声音实验都能够成为可能。

在1965年，The Beach Boys可以说离历史级别的伟大越来越接近，Brian通过自身的天赋将乐团推向了难以想象的高度，然而他很清楚这样的专辑还是不能让自己真正满足，于是在发行了一张玩闹式的唱片《Beach Boys’ Party!》后，Brian再度踏上征程，走向了蜕变的最关键节点……

（摘自公众号“与捕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