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悄悄歌唱,悄悄听——腰乐队《他们说忘了摇滚有问题》

一个春天的上午,我从单位教务主任那里拿到了装有《她们说忘了摇滚有问题》的包裹,顺便领取了上个月的微薄工资。整个人都沉浸在兴奋中。近一两年只买过两次唱片,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喜欢买很多盗版碟和打口碟来向别人宣告自己很能听音乐,很懂音乐。
这张唱片豪华的惊人,封面像一个日记本。以前我们的日记本的扉页上一般都要写“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有的甚至还带着密码锁。日记本里面常常写着哪个老师或者哪个领导的脸是驴脸,是个大坏蛋,还写着谁和谁好。那时候说谁和谁好就是现在人们说的搞破鞋、养小老婆等意思,是很见不得人的,很黄很暴力的。所以我怀疑这张唱片是不是也像我们那个时候的日记本。
连续听了几遍,听的时候有时候难受,有时候哈哈大笑,情绪不稳定。我试图找出点线索或者突破口来稳定情绪。但是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像没有任何让我参考的东西。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环境中,不管什么文化,根本没有一个良性的积累,所以真正的艺术在中国不会有面上的颠覆。而植根于民间的独立艺术却常常从点上悄悄的突破,这种突破往往源自于本能,源自于个体的灵机一动,源自于个体的非常体验。
我想这张唱片便是如此,很私人的一张唱片。
《你一定听到了》算是这张唱片的引子。这首歌中有不和谐的木吉他声音,有嘶吼的声音,有夜晚的脚步声……我听不懂那些嘶吼是什么意思,但是能感觉到一种恐惧和无望。
《公路之光》似乎是在向往传说中的“公路”,但是此时的“公路”早就成了小资青年的事情了,传说中的美国六十年代那帮特立独行的人能身无分文在他们国家的公路上四处撒野。但是现在那是很时尚的行为。买个旅行包都要几百块钱,更不用说车。所以没钱哪里都去不了,除非当乞丐,但那样就没有那股文艺青年的酸味了。
紧接着的《在这宁静的水坑路》则用他们一个骑单车去西藏的朋友的故事继续阐释关于出走关于流浪的命题。两首歌都是轻轻的吟唱,《在这宁静的水坑路》中编配的打击乐营造出了一个湿冷的氛围。此时幻想中的流浪更像是逃离、失望、厌倦,但是可欲不可及的远方又在哪里呢。前几天歌中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在这张唱片制作之前谁都不会料到。事情的结果又像“活泼”的八十年代末那件事情的结果一样,时代的荒谬重复着,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每个多少想点事儿的人从肉体到精神的无可奈何。
《K男抒情曲》是酒醉后的呓语,旋律好听的像七八十年代的港台流行歌曲。歌的内容却更加惨淡,一些不能说的秘密被用一种隐秘的方式说了出来。这些秘密有已经让人听倦了的宣传口号,有因厌倦而产生的诅咒,有实际并不好笑的自嘲……所有这些根本无解决之道的矛盾在歌词说明书中那个“国企”的“值班室”都变成了歌词。
《垃圾好比你的脸》是一首让我笑的前俯后仰的作品。正如歌曲采样中那位领导人所说,“谁说中国人没有幽默感?两千多年以前就在幽默了。”果然是这样的,诸如“中国人民已经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了!”之类的话幽默到让人发冷的程度了。我在想如果领导人的笑和咱们这种会心的笑如果能够统一起来多好,要是他在吃饭的时候在电视里听到这句话也笑的把饭喷了出来,那时候可能就真的解决了吃饭问题了。
《海鸥之歌》是一首祭奠在上世纪中叶的政治风波中遇难的林昭的歌曲。林昭是一个固执而倔强的女人,她会被很多擅长厚黑的国人认为愚蠢和幼稚。现在看这种幼稚在那个时候竟然是一种英雄的行为。而这种英雄行为仅仅是说出了几句别人知道却不愿意说的话!一个个人对抗的是一个国家思想堡垒。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是悲哀的,一个有英雄的时代也是悲哀的。
《高山下的花环》这首歌的背景是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腰乐队刘涛的父亲在战争中去世。同名电影歌颂了战争中去世的军人,歌颂了战争。这种歌颂更像是一种蒙蔽或者宣传。本来无比悲哀的事情统统变成了一种光荣,这种光荣掩盖了所有的愤怒和怀疑。这种光荣值得吗?这沾满血的花环究竟有什么意义?当政治啦啦队和反政治啦啦队在大会堂和酒吧高歌的时候,这首个人的、孤独的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让人心痛。
《你的街头在燃烧》引言中提到了一位卖猪肉的人在生活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作者显然正在怀疑自己的位置。每个时代都有一致的普遍化的信念和价值,还有认同这些价值的人。可能这类似于王小波先生生前说过的“沉默的大多数”。有时候控制并不是通过蒙蔽和打压之道,而是通过最和谐的方式,和谐的像一根链条。杀猪的杀猪,卖肉的卖肉,吃肉的吃肉,运猪肉的运猪肉……这就是和谐社会。
《今夜还吹着风》编曲充斥着靡靡之音的感觉,从头到尾都有乱糟糟的人声在卡拉OK,在谈天,在说笑,有男人有女人。男人是当官的人,先富起来的人,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男人,女人则都是些“风骚”的女人。“这乍富的时代曲”,这不知所措的狂欢,这种有“脏东西”的“甜蜜生活”背后是每个人的焦虑。焦虑是存在日常作为中,个体主观对外界不确定性疑虑的行为反应。也可以说“甜美生活”本身也是一种焦虑。害怕被抓害怕被抄家害怕阳痿害怕艾滋,今夜还吹着风,每个人都焦虑,焦虑并爽着。这种生活令人唾弃,也令人向往。
《世界呢分钟》是一首长长的叙事抒情诗。“克拉玛依”,“网民”,“草根”,“民主”,“彩铃”,“西部”,这些在过去一段时期内被人们常常说起的关键词在这首歌里用一种隐讳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迷茫都变成了浪漫的抒情,掺杂着本能的抒情。这里没有崇高,没有庄严,更没有反对这些,没有雄揪揪、气昂昂的意志,有的是中年男人的叹息。当人们都很亢奋很摇滚的时候,一声叹息可能更显得难能可贵。
唱片最后一首歌《未定名》是《公路之光》的另一个版本,我猜不透这是什么意图。总的说来,《他们说忘了摇滚有问题》比之前的那种专辑更耐听,也更狠。《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中的内容可能因为涉及的面或者想表达的主题太庞大,而使得那种专辑显得有些力不足。这张专辑则完全从私人出发,从本能出发。此时的腰乐队或许已经不会再问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想听的自然会听,不想听的还是不会听。这张专辑特别适合在夜晚听,闭上眼睛,你会发现好多超越了地域超越了时间超越了人与人之间差异的美妙音符,在红的发黑的天上愤怒或无力的划过……
魏晓波
2008-4-2于长沙科教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