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钟永丰:用“出庄”隐喻时代
原载于《新周刊》202102第581期
《野莲出庄》标志着钟永丰的某种变化。乐评人马世芳口中的“兼有记者的鹰眼、革命家的热血和诗人的心肠”的犀利姿态,转变为乡间男孩凝视母亲烹制事物的温情视角,但仍保持了他在《野生》《种树》《我庄》中那一贯秉承的批判性。
专辑名称也暗号着深刻的隐喻,「出庄」即概括着大流动时代的常态:「春有大戏唱上天,热天番拼牛眼;秋风仙仙河坝茫,割禾种烟又一年(《我庄》)」里描述的田园牧歌,早已被「有位就坐,共桌有缘;人客像河,流过身(《鸡肉饭》)」的不确定性取代。
有意思的是,“出庄”后的命运却由其对应的英文翻译“Go to market”(去市场)得以透露。个体、作物、土地、城镇成为生产资料与商品,在全球产业链上各就其位,似乎是无法回避的选择。钟永丰曾记录上世纪80年代台湾经济崛起,大量人口流向城市后美浓农村的“大乐透”狂潮,而类似的真空,在当下大陆农村周而复始的麻将居上也不难见到。
根据钟永丰的理解,人类经验从来不说孤立存在的。在先后参与社会运动、担任政府官员、从事田野调查、投身艺术创作的过程中,钟永丰积累了大量与不同人“说话”的经验。他尝试为属于不同时空的经验建立对话和想象,让它们产生联系,发起共振。
“我之前为林生祥作词的每张专辑中,都会有一两首歌专门写女性。但我之前的女性书写可能犯了意念先行的错误,意念透射下去,得到的反馈只是一些有趣的火花。直到涉及食物,我发现自己对女性形象的驾驭有把握了许多。因为在食物的制作过程中,女性的手和动作、女性的眼神和叹息是历历在目的。而且从理论上来说,要同时把食物形象、味道、意义的转化放到篇幅有限的书写片段里,是很具有挑战性的,但以女性形象作为牵引就顺畅、合理了。
这和女性在食物的生产、制作、保存过程中的角色是分不开的,更重要的是,她们可以通过食物分配,让整个家族的关系不断经历再生产。”
“可惜的是,当食物生产工业化,大多数人对食物的理解只停留在产品层面,很少有机会了解背后的过程与人。这算是我做《野莲出庄》的初衷。我希望与食物流动的各个环节有关的故事都能够得到梳理:有人做食材生长环境的调查,有人把控质量,有人写品鉴,有人从事文化产品的输出,这样就会形成一个立体的生态系统。
我和林生祥创作的首要问题并不是如何运用方言或民间音乐元素,而是确定作品和当代音乐、文化、生活方式、聆听方式的关系,简而言之,就是建立读者想象。
但我们的歌曲究竟能旅行多远、影响到哪些群体,确实无法估量的。《菊花夜行军》发行15周年纪念演唱会期间,我在台北一个可以容纳3300多人的场子里见到各种20多岁、打扮摩登的城市孩子,自己也觉得惊讶。倒是在美浓乡下,电视、网络里的歌更有市场。”
“我希望通过《野莲出庄》暴露农村劳动力短缺的事实,至少让听众思考,为什么会雇佣非法外籍劳工。不过我并没有明确地去呼吁什么,因为现代化、全球化对农村的冲击是个复杂的过程。随着经济的腾飞,工业和教育的发展,大量会读书和有体力的青壮年被抽到外面,美浓的乡土社会会逐步走向凋敝。回看大陆农村最近30年的遭遇,我想轨迹应该是差不多的。
1990年之后,大量农村青壮年开始返乡,经历“再乡土化”:有些“道上兄弟”漂白了自己的事业,进入公共体系;更多人处于痛苦和迷失中,促使我做出《种树》《我庄》这样重新审视家乡的作品。从农村到都市的路并不是单向化的,这其中存在非常多不同的流向。比起泾渭分明,可能不断撞击、不断缠杂更能形容这些流向间的关系。
所以,我基本上不在歌中下结论。一方面,我觉得必须大量进行具体的采访、调研,才能看清现代性的细节;另一方面,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关系与对话,暗含着牵扯和对抗的力量。其中的诸多不平顺是我创作的根源,也会激发更多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