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与歧义下的历史书写
《時代在召喚》——“这张专辑所表达出来的愤怒与不知所措;表面上充斥着荒诞的戏剧情节,骨子里透出来的却还是另一种赤裸裸的虚无与绝望;是他们唱着时代曲,哼着救亡歌,顺应着新时代亚洲人民过上的好日子,拼造出来的一副凌厉凄美的图案。”(引自专辑简介)以历史政治社会文化题材为对象,时间跨度涵盖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后的新时期。 《時代在召喚》的英文标题为The rite of spring,春之祭,意为春天的祭礼,致敬同名舞剧,整张专辑充斥着类似的语言游戏。第一曲《湘靈鼓瑟》中所写的对象:“星期三 她出現在報紙第四版右下方的一個角落里,你要知道,這個位置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經足夠大了。”她是整专的一条线索。单曲封面取自1977年1月8日群众庆祝打倒四人帮的照片,音乐人声采样取自1937年的电影《王老五》主演江青的台词:“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原来你也是个坏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太容易注意到的暗示:MV后半段叠化剪辑进了一段庭审江青的纪实视频。那么,这首歌到底在唱什么呢?作为问题的提出者而并非解决者、事件的叙述者而非判断者,假假條并没有明说,需要困惑的观者自己寻找答案。在这真相与谎言纠葛不清、扑朔迷离的事件中,生无告知,死无对证。“借景抒情”[6],借的是饱受争议的江青,抒的是罗生门,这条线索贯穿于全专之中。(后面几首曲目如《犬決犬》、《羅生門工場》与此探讨的内容相似) “用数学的方式做眼前的问题 却得到一支签的解 就这样形成一种奇怪的玩法 …… 用语文的方式做眼前的问题 却得到一炷香的解 就这样形成一种习惯的玩法” 理性或感性经验的认知论无法解决所有问题,在无休止的争论与反复之中,对历史真实和本质的追寻成为了一种荒谬行径,陷进寻找答案-没有答案-寻找答案的循环后,答案与意义皆归于虚无,死于黯淡无光的旷野。全专个人最钟爱的曲目是《冇颂》:“不過滄浪水,不過原上風”,沧浪水、原上风的自然意象,流变,缥缈,虚无,联想到陆游的《浮世》:“浮世如流水,滔滔日夜东。百年均梦寐,万古一虚空。”历史虚无,人生虚妄,我们的无奈、无能、无力,被寥寥几言委婉道尽。 在上个世纪文艺作品中,历史政治文化是创作的重要题材。文学领域有50-60年代的农村题材小说,到80-90年代的政治批判意识鲜明的伤痕小说、讲述苦难记忆审视历史的反思小说、寄托复归民间审美理想或消极否定民族性的寻根小说;音乐领域有大量的红色歌曲(《黄河大合唱》、《长征组歌》)、歌舞剧(《红色娘子军》、《东方红》),80-90年代有以崔健、魔岩三杰为代表创作的摇滚音乐(比如崔健《一无所有》、何勇《垃圾场》)。对比同类题材,其实与操采取的更倾向于“零度写作”的创作策略,这种刻意消除价值评判、中性的和“客观的”写作方式所利用的全知视角与限制视角,使叙述界限、理解界限最大程度地开放化。但需要强调的是,由于作者主体性的存在,不可能完全剔除主观意识的影响达到绝对客观,零度写作更像是在审美性、乌托邦性美学维度之下的理想构境。 有一部分认为质疑假假條的声音认为,未像前人一样经历过那个时代,以此为题材写作只能假大空。笔者之前反驳过很多评价乐队“假大空”的论调,无力做客观的形式评判和深层的内容研究,但又需要一个“简单又显得深刻”的范式批评或否定他人,所以“假大空”这个标签,可以随意盖在任何创作者的作品里。讲句激进一点的话:“你从来没死过,所以你思考生与死与存在的意义是假大空,你必须自己先死过”这逻辑是否过于牵强了呢? 所以我认可与操的回应:“我觉得一个事并不是你非得经历,你才有资格去说它。你经历了可能你也只是在家睡觉而已,你没有经历你可以通过多方位的一个角度去了解它。你从多方位的角度去了解它并不一定就比亲历者要不好。就比如很多的历史学家,他们也很年轻,也没有经历过以前的那些事情。但你随便找一个古代人过来,然后你问他中国的历史,包括西方的历史,他懂得并不一定比那个历史学家多,对,这就是我的一个观点。” 其实理性逻辑推演与身体强度的感知体验是认识世界的两种方式,没有必要厚此薄彼。就算是亲历者,记忆的本质是对过去的再现式活动,对真实的过去经验存在着选择与遗忘,因主体的不同视角和立场使得历史面貌只能凭借特定的“话语形态”呈现,历史与记忆都具有“主观性”,而这份主观性会塑造一代又一代人的认知。亲历者、新生代,都有着自身不能了解或体验到的历史真实。其实这就像历史小说、新历史小说的历史书写一样,如出生于1963年1月的苏童,写出了《妻妾成群》(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原著),以零度叙述话语演绎和诠释封建社会的残酷、女性生存的悲剧、人性的颓废……很多创作者也未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那些事件,但他们的历史书写依旧能够细腻而深刻,可以在当今时代语境中寄寓自身的人文关怀,在新的思想视域下进行话语的重构。对“过去”历史文本的书写,意义显现在“此时”个体精神构建之中。 如笔者很敬仰的一名学者刘小枫老师在《拯救与逍遥》一书中说:“探寻文化的生存意义、重新建构文化形态的精神活动,始终与人的现实处境有关,要求的恰恰不是把历史中的精神还原为历史事实,而是使历史的事实中精神的意义透显出来。意义追寻是人类精神活动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