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tchfork三千字高深乐评翻译：Lana的美国性

7.5 分

作者丨BY: MINA TAVAKOLI

Lana Del Rey的第六张专辑《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将宏大的氛围调回到了小规模的、更亲密的时刻。它带着民谣和美国的漫游精神，同时又不失她最好作品中的那种浪漫。1月11日早上，当她吃早餐时（当时她的手骨折不久），Lana Del Rey对BBC第一电台主持人安妮-麦克（Annie Mac）的问题进行了近40分钟的自由联想式回答。在电台直播中，这位流行歌手从对特朗普总统任期的看法，聊到到光着脚去农贸市场，再到她如何将她至少一半的朋友描述为「混蛋」，无所不谈。最后，她的惶恐不安在六天前发生的美国国会大厦暴动背后的心理动机中找到了立足点。在澄清她觉得特朗普的「反社会」sociopathy（发音与 「贵族」aristocracy押韵）可能无意中激发了国会山围攻事件时，她清了清嗓子以示肯定。「其实我认为这是我在这次采访中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她强调说，「对于冲进国会山的人的愤怒，我难以感同身受。他们就是想找个地方狂欢! 似乎我们不知道如何在我们的世界里找到疯狂的方法....，同时，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疯狂。」

从语境来看，这都是一个完全公平的分析。除了极少数的例外，「让名人在国家政治或国内恐怖主义问题上充当话题人物」的奇怪传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毫无意义和毫无乐趣的事。但Lana关于「困扰美国的神经性疾病」的独白却令人着迷——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是，在过去的十年里，Lana一直是一个特殊的美国白人神话的采集者。2011年，她的出现像是一枚美学炸弹，将一个广泛而又深具个人特色的形象爆发在她创造的，死亡驱动的奇特国度中。这就是Xanadu，从一种幸福的、堕落的、高尚的女性主义中建立起来的。好莱坞标志、纽约大都会区、加州，这些地点都成了她的神话游乐场，好让她在那里悠闲地抽着帕里安特烟。玛丽莲-梦露、训练场上的男人、樱桃派、Pleasantville的中产阶级、科切拉音乐节、作为暴力的浪漫、作为浪漫的暴力：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在’10年代戏剧中重塑的传统标志，并成为罕见的，那种能够将过去和现在结合成一种诱人的概念电影的人才。随着时间的推移，Lana Del Rey已经成长为我们所说的下一个最好的美国音乐创作者——此处强调「美国」。

第二个原因比较明显。BBC采访的初衷是为了宣传Lana新发行的单曲《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以及同名专辑。不管是为了诙谐、玩笑——又或者根本不是玩笑，这个标题与当时的情绪和神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阴谋论思想、光芒四射的阴暗、脆弱，以及「乡村俱乐部」暗示下的相关的人物类型——都是一种诗意的绝佳选择。患有美国白人忧郁症的吟游诗人暗示哪种阴谋论正笼罩着这个国家。两个月后，美国小姐Lana的最新作品发表了，《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绝对是既狂野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国之作，这是属于她的帝国大厦的双塔。2017年，Lana告诉Pitchfork，出于对特朗普时代表明民族自豪感的担心，美国国旗不再在她的现场表演中出现。但在2019年的《Norman Fucking Rockwell!》的封面上仍有一面飘扬的美国国旗，《Chemtrails》的封面上可能也有 (其实背面还藏着一面旗子) 。她忍不住了——对Lana来说，没有什么缪斯能比应许之地更响亮，那里的城市是隐喻，它的死者是它的神自己，而她，是它迷人的俄耳甫斯。

就像大多数被贴上「最伟大」标签的人一样，Lana Del Rey专注于征服。这里我指的是字面意思——在地理上征服。她的前几张专辑主要扎根于沿海地区 她的第六张唱片则突出了中心地带，并被中心地带的热度所温暖着。她去了阿肯色州、内布拉斯加州和俄克拉荷马州，讲述了作为服务员的生活，以情色的方式赞美耶稣，并产生了一些扭曲的影响。如果说《Norman Fucking Rockwell!》被广泛地理解为是Lana给美国的讣告，那么这张专辑可能是她对美国最纯粹的颂歌。根据你对她的神话的熟悉程度，进入Chemtrails的世界有几个不同的入口。可能是因为这张专辑中既有一些以前完成的作品，也有一些新歌的原因，《Chemtrails》是一张慷慨的专辑，因为每首歌都像是时间轴上的一个点，与过去或现在的Lana版本相关联。尽管她的作品似乎经常有一种自我循环，像一个缓慢生长的莫比乌斯环（Möbius）：对鲍勃-迪伦（Bob Dylan）和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的歌词的引用，无数次提到加利福尼亚、珠宝、成名的代价、玫瑰、荆棘等——从宏观角度看这些内容在她的作品中的提及，是很有有意义的。

对于那些在《Norman Fucking Rockwell!》的真诚中找到慰藉的人来说——这种品质让她不再是一个幻想家，而是一个真正的主角——《Wild at Heart》代表了Lana创造的迷思神话中最硬朗的一面。这首歌开始于日落大道，旋律仿佛是将《How to Disappear》和《Love Song》——这两首NFR中最朴素的民谣——杂糅在一起中。这些处理很有大卫林奇的电影《狂野的心》Wild at Heart的感觉，但没有电影中劳拉-德恩和尼古拉斯-凯奇之间的纠葛那么激烈，但略显肥皂剧的故事情节确实有电影中那种奇怪的轻浮温柔的味道。歌中大量提及了香烟、周游漫步，并坚定地宣称破碎的自己有种特别的吸引力（seductively fucked-up）。「If you love me, you love me... because I’m wild at heart.」——欢迎回到Lanaland.

普鲁斯特对气味所做的事，就是Lana对美国空间所做的事。她在城市中游走，呼吸空气，只是为了感受它，然后继续飘荡。她从洛杉矶向东，走到优胜美地。开场曲《White Dress》将一些成人另类电台的特色引入声音中，稀疏的鼓声中带着一点Jewel的味道，独特的挤压式、应用的头声唱法（ head-voice heroics），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Lana. 但她那时在奥兰多，一个瞬息万变的城市。粘稠的热气在她对去其他地方的渴望中徘徊。德州则被藏在《Breaking Up Slowly》里，这是一首用不可思议的高音唱的作品。它以乡村音乐中最伟大的一对组合——Tammy Wynette和George Jones的解散作为主题支点，但她Lana在与Nikki Lane的二重唱中更直白地暗示了乡村音乐象征性的绝对自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去哪里的自由。

Lana对Wynette的崇敬是很有意义的。Lana在录制专辑时，在录音室里一直带着Wynette的一张专辑（「我总是带着Tammy」，她说），很可能是作为精神和歌词创作的指导者。对比研究，Wynette最受欢迎的歌《Stand By Your Man》是一首民谣，它颂扬了一种特别过时的女性在面对困难的爱情时的坚定——一种悲伤的 「重新振作」的咒语，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合理化而非提醒。Lana的《Let Me Love You Like a Woman》简直是它的心灵孪生姐妹——并不是音乐意义上的乡村，而是气质上的乡村——致敬当下对已成禁忌的传统的屈服。

Lana新专辑中多次提到上帝God，这并不奇怪。这个国家有很多很多信上帝的人，相较而言，Lana和上帝的关系一直很复杂。(Lana曾唱，「Me and God we don’t get along, Gods and Monsters.」但Lana最近和那个更高权力做了斗争。在《White Dress》中，她唱It made me feel like a God；在《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中有很多沉思上帝的内容，《Tulsa Jesus Freak》则一个超华丽的福音派奇观，挥舞着AutoTune的假翅膀，升到了天堂。然而，最神圣的精神，是Lana自己。当她全身心地投入到Lana的怀抱中时，她对她那近乎令人窒息的、完全诱人的、过于夸张的美国美感的癖好，听起来很神圣。《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是一首直接取材于Lana Del Rey脉络的民谣，有蜜一般的阳光，金钱的微笑，奢侈生活的乐趣。MV中，Lana娜戴着钻石网罩，看起来有点像低保真的Hedy Lamarr，从复古奔驰敞篷车的驾驶座上，甜美地望着。Lana瞪大了眼睛，chemtrails在上空飞舞。她是否真的相信「隐蔽的地球工程」完全无关紧要：她爱上的是这些阴谋论背后的想法。像许多发现自己被疏远并幻灭的人一样，她制造了梦境，并居住其中，写了一些故事，为一个没有它们就有可能螺旋上升的生活提供了实质内容。「我不是精神错乱或不快乐。我只是狂野。」（I’m not unhinged or unhappy, I’m just wild.）

她这么说有理由的——在我最近的记忆中，很少有艺术家能引起比她更多的关注。回想一下，当Lana在2011年带着《Born to Die》出现时，评论家们对她形象的真实性（authenticity）提出了多么强烈的沉思——他们只是不相信他们所看到的。Lana的形象是一个不稳定的白人新教徒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把自己cosplay成一个沉迷于美国资产阶级的刻奇的女人——评论家们几乎要求她为自己的创造的形象道歉，或者表现出一些反讽，以符合我们的愤世嫉俗。我们和Lana，谁更冷漠？无论从道德上还是美学上来说，这都是不真实的。所以她加倍努力，向我们展示她是多么的真实和认真。在NFR之后，流行文化对Lana更加重视了。于是，她写了一份关于她的女性身份（womanhood）的宣言，其中提出了一些措辞笨拙的问题，并要求在有选择的有色人种女性中获得空间和肯定。她后来亟亟地向我们表示，她已经给有色人种提供了足够的空间了。这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地狱般的论战。

这些不是孤立的事件。长期以来，Lana一直被争议性话题所吸引。无论在主题上、抒情上还是表示「去你妈的」（fuck you）。我想没有哪位艺术家能像她这样，在她的流行人格的自我否定和我们面前的人之间划出一条更直接的界限。这里没有任何规则，但当艺术家的存在本身开始夺走让他们的艺术的光芒时，无论好坏，这也成为了他们艺术的一部分。Lana作为艺术家，和Lana作为女人，在最近都格外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她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天才如此公然地向自己的脆弱和恐惧示好（至少在她的专辑中是如此），而是因为她始终努力设法去反映她所珍视的这个国家的画像。Chemtrails的视野可能是漫无边际的，但其中艺术的视野仍然狭窄到令人印象深刻。套用Lana的话说，要表达一个人的野性绝对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内心狂野的人来说。可以明确的是， Lana Del Rey的传承一直是真正的美国式的——而我们在最近的记忆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向我们证实着，Lana正在卸下防备，变得多么「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