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不需要村上春树的诗

虽然体感上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前年SUPER JUNIOR发行上一张正规专《TIME SLIP》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当时我刚刚看完他们那张专辑配套世界巡回的首场演唱会，从首尔飞回国内的飞机落地，打开手机，看到打歌舞台因不可抗力延期发行的新闻。空姐解除预位准备落客的语音声中，半个飞机的粉丝们陷入了沉默。

同样的事情，在一年以后以一种更加神秘的方式又发生了一次。

原定于在出道15周年当天，也就是2020年11月6日发行的正规十辑《THE RENAISSANCE》，突然被通知需要延迟发行。原因是策划需要大改，主打曲要重定。但更多的细节与整改的原因，在长达四个多月的等待中始终讳莫如深。

伴随着这种神秘而来的还有一些被按照原定宣传节奏提前放出的物料们——暌违已久的九人完全体合流，有希腊神话元素的手绘宣传片，宣传照里，他们穿上了蕾丝边衬衫和中古西装，复古珍珠饰品在脖子和手腕上散发光彩。

年末颁奖典礼的舞台上，他们表演了原定主打《Burn The Floor》。钢琴，弦乐，星星灯，昏暗灯光，烟火，白衣，歌剧，芭蕾，探戈，融合了这一切元素，这首流产的主打仿佛一篇对“文艺复兴”这个命题的满分作文，在粉丝之间一时封神。

暗中蓄力四个月的新主打也慢慢浮出水面——在专辑发行当天放出的事前采访片段里，SJ成员银赫说《House Party》是“一首防疫公益颂”，内容意在鼓励大家遵守特殊时期新的社交礼仪。它的编排则是“FUNK、DISCO和HIPHOP的结合”。服化和《SUPER CLAP》有一些相似，大家放弃了文艺复兴，穿得五彩缤纷，MV预告片里露出的元素变成了酒杯，蛋糕，大海，霓虹，发带，落地窗，双层公寓。

在我看到歌词的时候，我知道银赫的描述非常公允——“配合全新制定的规则，守护彼此的帅气礼仪”，“聚众Party NO，演唱会NO”，“乖乖在家呆好，门外暂时还危机四伏”，“横向纵向1米间距，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我甚至觉得他的形容轻了，这样的歌词，配上嬉皮轻佻的吉他前奏和FUNK味道十足的洗脑副歌，完全可以当做首尔某防疫部门办公室24小时宣传bgm。

更不要说为了所谓的“突破尝试”，最近酷爱曲风突变拼接歌的SM制作团队在多次被人诟病以后依然再次重蹈覆辙，往这首原本完整的FUNK歌曲中间强塞了一段非常突兀的TRAP。你听到银赫喊出一句“Skrr Skrr”的时候心情怎么样？我真的觉得他很辛苦。

意料之中，挤掉封神的《Burn The Floor》，这样的一首重新赶制的歌作为主打被强塞进了仍以文艺复兴命名的专辑中，引发了许多不满意的声音。有人说这四个月的等待像一场毁于强塞的美梦，一段强塞的Trap毁掉一首歌，一首强塞的歌毁掉一个概念。

我从来无法完全脱离创作者或歌手本身的人格和境遇去评价作品，所以接下来，我也想讲讲SUPER JUNIOR。

《TIME SLIP》的长乐评中我写：纵使没有创作型歌手对内容自主权之大，“但SJ依然向外输出了属于他们的东西：一种最质朴的来自家人的嘘寒问暖。就像你父母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文凭，根本不懂心理学，没有听过原生家庭的概念，但依然可以随时让你掉眼泪。”

服化与曲风可以多变，但内容与价值观该收向统一。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个黑暗颓丧的人很难因为和蔼乐观而被爱，更勿论始终对人物设定有强依赖的爱豆歌手。

我很喜欢SUPER JUNIOR十周年特别专辑《MAGIC》，虽然它仅仅以三个白圈组成的封面设计展现了策划团队一如既往的敷衍——有的歌充满力量地歌颂团魂，有的歌柔情似水地感谢同伴，风格不同的小分队各有创作，全专听完你是可以感受到爱的——爱是一个很广大的议题，但它是SUPER JUNIOR一直很擅长的议题。

这种擅长基于对所爱对象细致入微的观察，SUPER JUNIOR不是一个讲大道理的组合。无论是完全体舞台，还是热门CP，甚至是实现一个个广泛流传于饭圈里的梗，他们做的是观察一切粉丝想看到的，然后去一一实现。大至每一场由他们自己编排的SUPER SHOW，小到自己拍摄的宣传物料中埋的梗，都是以此为最终的核心，打动人的始终是这样真诚的观察和扎实的了解。

在《THE RENAISSANCE》里，我还是可以看到这样的诚意。

出道15周年当天释出的先行曲《The Melody》，是写给粉丝的一首小诗；《Raining Spell for Love》是旧曲重录，选择的理由是它是粉丝“白月光”歌单里的一首；《More Days with You》讲的是“来路很长，去路更远，你是否愿意继续与我同行”。这三首写给粉丝的歌，都是SUPER JUNIOR最擅长的抒情和音，是向来擅长升华集体应援感动的SM会喜欢放在演唱会结尾的歌。

圣诞气息浓厚的《Tell Me Baby》活泼热情，让人想起SUPER JUNIOR-HAPPY的《睡衣派对》，就又多了一重来自SUPER JUNIOR贴心——SUPER SHOW 7S上，他们觉得不应该让粉丝看完煽情VCR红着眼睛离开场馆，所以在演唱会的最后穿着动物睡衣热热闹闹地表演了这首歌，让刚才哽咽过的人笑一笑再回家，他们总是这样做的。

有人可能会觉得一张专辑有一半都是fan song的组合一定是疯了，但SUPER JUNIOR清楚这种家人般的定位最合适他们。他们从来都无意发表宏大激昂的人生演讲，让疲惫普通人能找到能温暖自己的情绪角落和振奋自己的节奏已实属不易。我的朋友说自己一岁半的儿子在家听周深，出门听SJ，在车上一定要听着《美人呐》手舞足蹈，that’s why we need SUPER JUNIOR。

写到这里我又觉得我可以原谅那首怪异的主打，原谅那个破碎的策划，如同原谅在这诚意铺落过程中已经被我原谅过的许多不如意。项目的推迟，创意被否定，不再辩驳的妥协，最终不尽人意的成品，它们日复一日地发生在我的日常中，当然也会发生在他们的世界中。SUPER JUNIOR本就是一个被匮乏鞭策着成长起来的组合。

既定事实面前无法再力挽狂澜，三缄其口面前拆解原因也并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还是你是否能从一份作品中感到真诚，即使这真诚你已非常熟悉。

虽然对诚意的判断面前，有多少自洽的理由，就同样会有多少无法抵抗的心灰意冷，不如相信身体简单的反应。我想起一本书里看过的一个实验：有人计算出地球另一面与自己此刻所在地完全相对的坐标，从那个世界上离家最远的地方出发，迈向任何方向的每一步都是离家更近的。如果这无从自证的诚意对你仍然有效，你就还是会感受到爱，正如昨天我还是会因为他们在这次COMEBACK SHOW里复刻了SUPER SHOW4中出现的粉丝视频信而哭到哽咽，我深信我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回家的路上。

今年我买的台历是每日一诗。货到那天，我特意看了看分配给SJ出道日11月6日那一天的诗是什么。

那张日历上印着声称援引自村上春树的《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的一首短诗。但其网络鸡汤文学味之浓，不免让我深深怀疑这只是日历出品方审核编辑的一次工作失误。就像“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多年间谬传为杜拉斯之语，连许多博览群书的专业作家也都被骗过。

我觉得这样的误解很有趣。人们追逐高级和艰涩，但其实人人都能理解的还是真诚与动人。人们将美好引言归于尊贵的发言者，但其实不过是想更好地被爱；人们只能记得由衷的感动，但还是不免希望落泪的理由可以高深一些。

我想以这首未经考证的“村上春树的诗”来结尾这篇乐评，用这个高雅的误会开启我回家的脚步：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

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

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

逗你笑的人

陪你彻夜聊天的人

坐车来看望你的人

陪你哭过的人

在医院陪你的人

总是以你为重的人

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

说想念你的人

是这些人

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

是这些温暖

使你成为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