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翻翻:Tone Glow 053:Lane Shi Otayonii

原标题: 053: Lane Shi Otayonii
作者: Joshua Minsoo Kim
翻译:我
2021年2月26日原载于 Tone Glow
文章地址:https://toneglow.substack.com/p/053-lane-shi-otayonii
Lane Shi Otayonii (施金豆)是一位中国的音乐人和歌手,最近化身 Otay:onii 录制了一些 art pop 音乐,她同时也和自己的乐队 Elizabeth Colour Wheel 创作 sludgy rock。她最新的个人专辑《冥冥 Míng Míng》努力探索了“此岸与彼岸之地”的概念。2021年2月19日,Joshua Minsoo Kim 与 Lane Shi Otayonii 进行了交谈,讨论了她對寄宿学校的回忆,她如何将自己的声音作为另一个实体来对待,以及她在新专辑中所强调的想法。

Joshua Minsoo Kim: 你好!
Lane Shi Otayonii: 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很棒!
你现在在上海吗?
我在离上海大约两小时车程的地方,中国的一个乡下
叫什么名字?
海宁.
哦!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的(笑)。
在海宁长大是什么样的?你介意分享一下在那里成长的记忆吗?
我记得我捉过青蛙(笑)。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因为那是种挺残酷的行为。但同时,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寄宿学校,而且我记得我并不喜欢。我很难平静下来,在我不能给父母打电话,或者他们把我的 IC 卡扔掉的时候,我想当时我的情绪颇为激动。
我去了校长办公室,告诉他如果他不开除我或者让我离开学校(因为我们是被禁止离开学校的),我会做出让他为这个决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笑)。他挺害怕的,第二周就把我开除了。在这之后我搬到了南方城市——广州。我并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以皮草闻名(真正的皮草)。
你不喜欢寄宿学校的哪里?会想家里人吗?你会觉得有些过于拘束了吗?
我大概只是想父母了。但我的同学们都很好,他们真的很支持我。老师人也很好。我想这对我来说只是精神上太孤独了,毕竟当时只有九岁或十岁。
你提到“精神上很孤独”是什么意思?
我所想要的只是能跟父母联系上,那时候有一个老师跟我说【见不到他们】这种事很快就会习惯的。但那时还小,我睡不着觉。我会偷偷拿着 IC 卡给父母打电话。那时候有个老师跟我说:“我想借张 IC 卡,能把你的借我吗?”我想她会还我就给了她,但她没有,我当时非常生气,几乎要炸开了。我意识到她是想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让我冷静下来,但我不喜欢这样。我感到整个世界没有谁能帮我联系到我父母,好像这个连结被阻断了。至少可以说(那样的情况)是一团糟。
你说你会做些让校长后悔的事情,你想过你会做什么吗?可能你心里其实也没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当时很紧张。我以前是个挺阴暗的孩子,并不是说我喜欢这样——我只是花了挺长时间才接受这是我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大喊大叫,大声哭泣或者……我不知道。事情没有发生,所以……(笑)
你现在还感到阴暗吗?
不,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我上中学的时候,已经厌倦了周围的事物,包括我父母,因为他们总是吵架。我想我应该离开,所以我离开他们去了美国,这挺好的。我决定改变自己与人沟通的方式,我不想那么阴暗或者有压力,我想轻松点,增加我的幽默感。因为你知道,我认为我是个有趣的人(笑)。
对你来说,改变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对的,这不是自然就能发生的,肯定需要努力。在学校我努力和别人讨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即使我不感兴趣。我试着去理解别人,而不只是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去了解别人。我想知道,在你的生活中,有没有为了你做同样事情的人?
我会说是有一些。
你介意分享一下脑海中的一个人吗?
嗯,她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真的很可爱,鼓励我唱歌。我开始自己写歌,但他们听起来不是那种快乐、流行的音乐。那首是什么来着?(开始哼起 Jason Mraz 的《I’m Yours》)。我们是高中生,那是他们喜欢的歌曲。但我的歌总是像“我在那个山谷中…(I’m in this valley…)”(笑)。人们总是会有,“这个孩子他妈的究竟在干嘛?” 这样的反应
我的朋友真的接受了我。我们会在宿舍听 Marilyn Manson,我们会互相交换音乐,那真的很棒。她经常画画,而且会画给我。她是个很好的画家,虽然不是视觉艺术家。她给我画的那幅真的足够黑暗(笑)。那是头发全部垂下来的我。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们是特别好的朋友。
这是在高中的时候?在美国?
对的,这是我在高中的第一年。在马萨诸塞州阿什伯纳姆的一个叫库欣学院(Cushing Academy)的地方。我想我的数学老师是个前 FBI 探员。她在这里文了一个斐波那契数列(指着手肘),我很喜欢它。她很酷。
按我父母对我以前在寄宿学校的经验,他们真的有些害怕“我在库欣学院”这件事。但我已经独立了,并且我已经走出了过分思念父母、希望他们在身边的模式。我学会了自己去生活。
在这之后,你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在库欣一年后,我去了另一个高中,因为我想加入乐队。在库欣没人想和我在一个队里(笑)。没有“摇滚”高中,只有古典(高中),所以我去了核桃山艺术学校(Walnut Hill School for the Arts)。他们一个学校里就有写作、舞蹈、音乐剧、古典音和视觉艺术。我在那学了歌剧,对我帮助很大,因为我觉得我的演唱确实受到歌剧、古典唱法、古典作曲这些东西的影响。
伯克利和明尼苏达州的另一个学校是我申请上大学的唯两所。我进了伯克利,但我真的不喜欢它。我记得我去参加了一个暑期班,我觉得太逊了,我们只学会了如何从舞台的一角拿起话筒并把它带到另一个角落。这就是我们学到的所有关于表演的策略, 我当时想,"你们都没有天赋"。(笑)
不过,有一个很酷的事情是,你可能会遇到和你喜欢同一种音乐的人。我通过我的一个叫 Dent 的乐队认识了不少人。乐队有我,另一个叫 Harley Cullen 的吉他手,我们的鼓手 Jack Whelan,还有贝斯手 Tristan。我们在波士顿附近演出,通过这样的方式走出了伯克利的圈子,认识了其他音乐人。现在我在一个叫 Elizabeth Colour Wheel 的乐队里。那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成就。
所以甚至比起学校里的其他东西,找到了和你一起组建乐队的人更重要?
是的。我确实很喜欢我的专业,因为我学到了很多技术方面的东西。我做过一些电路改装,这对我多媒体安装方面的东西挺有帮助。但仅此而已。我觉得其他课程都好像烧钱一样。如果不是需要签证,我早就从伯克利退学了。在伯克利,你需要一个擅长的“乐器“才能进来,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声音。
我认为伯恩利的资源确实很丰富,但我不觉得他们能给每个学生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我被特别要求去学习爵士乐,我也想学,但我要求有一位老师能够理解我队更重型的音乐和电子乐的热爱。他们给我找了一个快退休的老爵士乐歌手,她特别告诉我她讨厌摇滚乐,于是我放弃了所有成为表演专业(学生)的想法。我立马去读了理工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父母的钱花得值。
这确实很有道理。说到唱歌,我想问问有关你嗓音的事情。你在用你的嗓音唱自己的歌曲时时什么样的感觉?你对自己的嗓音感觉怎样?
谢谢你的问题,因为这是我以后想多挖掘的东西。在教育方面,我觉得古典音乐确实奠定了我唱歌的背景,但我觉得我的声音中有些心理因素在。如果我有某种特定的感觉,它就会在我的声音中表现出来。
我以前经常抽烟,特别时以前巡演大家都出去玩的时候。我毁了我的嗓子并且得了结节。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没法唱出能够表达我感情的音符。所以我去做了手术,有两个星期不能说话。我的声音恢复了,那之后我就戒烟了,我的意思是,我还是会每两个月抽一支。
这太少了!
(笑)。是啊,我觉得我的声音时另一个我需要与之交谈和沟通的存在。每天早上我都会喝茶,联系声音。我还会锻炼身体。我真的有在尝试喝蜂蜜水,把它当成一个小人一样对待。我并不喜欢这样,但这就是现实,要照顾好自己的嗓子,不要滥用它。
我在写一些东西,试图找出身体的频率反应,尤其是器官的频率反应以及它与心理状态之间的关系。首先,喉咙是一种乐器。第二,它是一种生物工具。第三,这是一种你可以随时带着的乐器,这意味着很多。这就是我想写的东西,我想进入这个频率范围,这对身体非常有效。我在科罗拉多遇到了一个尝试频率疗法的人——这个人专门使用频率调谐器官,并治愈功能障碍或疾病。这还处于实验阶段,但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实验,人们应该在音乐治疗之外尝试音乐。
刚才你说过,你的感觉,你的情绪真的是从你的声音中流露出来的。你能不能举个你切身感受的这点的例子?
有一次我在德克萨斯参加一个音乐节,我和很多人在那里露营。那有一个人拿着吉他开始弹奏,我觉得非常开心,于是开始唱歌。我的身体随着我的声音而动,我的声音也随我的身体而动,然后突然间每个人都从帐篷里拿着乐器出来了。这很少见。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人们围成一圈和其他人一起唱歌的场合。我很高兴。大家都说我的声音很有魅力,大家都想和我一起唱歌。如果说艺术中有什么东西值得谈论的话,那就是与他人交流的那一刻,与他人分享快乐。我一个人可以有快乐的高潮,但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会有双倍的快乐,那是双倍的魔力。

没错,这种联系十分重要。当你处在亲密关系的时候,无论我们谈论高潮或者音乐,当它不止于自己的时候总是美丽的。
是的。有几次我和Elizabeth Colour Wheel 一起演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到了快乐的顶峰。和 Dent 也是如此。有趣的是,前不久我在广州一个很低调的场馆 OK Center 有一场演出。观众们都很疯狂。我在表演的时候他们都摸着墙。我在演出过程中出去了一趟,当我试图重新进入房间时被他们挡住了。他们想于演出者互动,或者说是“发生(happening)“。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酷的体验。
你觉得现场演出时和观众的互动有什么意义?
你无法隐藏,你可以看到人们感到不适。如果他们在笑,那他们就是在笑。我喜欢知道那个你处于特定时刻的样子。
你说过你的声音就像你照顾着的独立的人。但与此同时,它仍然是你的声音。你觉得在练习声音和演出的过程中,它是否帮助你了解自己的身份?
就我的面部特征而言我不认为我是一个完美的人,尤其是当我演出的时候。有时人们给我拍照,我就想,“我靠!”(笑)。我坦然接受,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身体,这就是我的声音。这就是那个特殊时刻的我。这一切都让我意识到我是一个非常游牧(nomadic)的人——我不认为我保留了一个特定的形象。我认为每个人都很棒,我认为缺点造就了每个人。

我们应该谈谈你的新专辑《冥冥 Míng Míng》。你介意说说专辑背后的概念吗?
这一切都始于我意识到,"我的天啊,我在美国呆了十一年。我正在失去与我的文化的联系。我的中文正在慢慢消逝。" 我知道一些通过我父母口头相传的民间传说或者故事,但我并不了解比这更深的事情,这让我感到害怕,而且因为我的签证什么的我可能也回不了中国,我觉得我自己被困在两边的选择中。
我做了这样一个作品。一个人在岸边,一个人在水里快要淹死了,但有一根红线把他们的手绑在一起。我正在做一个动画,其中一个人要被淹死而另一个人不会在身体上被淹死,而是会在精神上。他们(最终)是同一个人。这是对我自己的一种隐喻,因为我正处于这个阶段,我正经过我的历史,并失去它。
我现在更加了解我的周围环境,以及那些把我和我的历史分开的事情,包括在比利时领事馆获得签证的经历。当时我和乐队正在计划现在已经取消的欧洲巡演,我录制了很多歌曲,就在那一刻,我独自一人,读着所有发生的传奇故事。我读了很多中国的民间传说和神话,还有关于魔幻人物的故事,虽然我很喜欢置身于那个世界,但我觉得离它很遥远。
我对一个人存在的形而上的构造非常着迷。这很重要,因为它关系到我和我的声音——我的身体和我的声音之间的关系。冥这个词有多重含义,其中之一是指你的灵魂在转世前被储存的地方。那是一个阶段——它是未来和过去之间的一个鸿沟——我觉得我会在那里找到答案,我是怎样神话般的存在,以及在现代环境下,在美国是什么样子。
这张专辑就是怎样开始的,专辑的艺术设计和音乐是同时发展的。我想我在歌曲中说了一些刺耳的话,但这些话是必要的,因为我认为我是很真诚的在表达一些东西。我的个人经历可能对更大的群体有所意义。
在专辑中的所有歌曲中,你觉得哪首歌曲最具变革性的体验?
有两首歌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是《Subhuman Sings》。它是基于我拿签证时的紧张经历创作的。当时我被面试官戏弄了,她对于我没拿齐所有的材料感到很恼火。她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欧洲人,你不是美国人,你不是日本人,你是中国人,所以你要客服这些。“我在领事馆开始哭,她还问:“你为什么哭?世上还有更不幸的人。”是的,那是当然,但哭时我唯一的权力,所以让我哭吧。那是一段很伤心的经历。
我回家后去工作室躺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具僵尸。我开始琢磨起有关先知的事情,这首歌的开头很自然就出来了。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我从来没有那段遭遇。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这首歌就不会存在,所以对我来说还行。我不觉得一个人非得经历那样的事情才能写歌。
还有一首中文歌《Un deciphered》。我用中文录了很多东西,告诉自己:“要先学会做人,再去做其他事情。”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听这首歌。我觉得自己在歌中展望未来,它就像一颗胶囊:这首歌仿佛是在太空中发出的失落的声音信息,人们可以发现并解读它。
这首歌的名字叫《Un deciphered》,意思是“对______的破译”,在我为 MV 构筑的故事中,有一个人发现了一个周围没人的房子。地球上的资源都被破坏了,人们都在努力寻找他们活下来的方法。而有个人找到了这所房子,听到了这首歌,这个声音,房子旁是讹兽,它是谎言的象征,也是人们所忍受的阻碍他们获得基本思想和理论的一切。我想的 MV 是一个人通过努力地破译,得以听见这首歌。
很抱歉你的签证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没关系的。我意识到,上层的人是有人权的人,然后他们用人权来打击没有人权的人。中国有很多问题,但人们批评它说:"哦,中国没有人权。" 但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真要互相帮助,就不要胡扯了,让我们来谈谈真正有帮助的事情。但现在,很容易看到谁可能有带着坏心思的聪明。

我想问,做为人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首先是诚实。这是其他一切的基础。诚实和真实性。身心的同步。无论你诚实与否,当事情出了问题的时候,你总会有一个朋友能够告诉你,比如“嘿,回头吧!”
如果你能转世成任何东西,你想成为什么?
这是个很酷的问题。我想我会是只鸟,我想飞翔。我迷恋坠落的感觉,而且,我感到天空是无际的。所以,现在来说,是的,我想成为一只鸟。现在我的窗外就有鸟儿在叫。(笑)
我能听到鸟叫声!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在想你还有什么计划吗?
我想我会穿上我的服装,这是一套表演服。我会在商场里走来走去,放音乐跳舞。也许我回去理发。我想我会让我姐姐来拍摄我,但这对城镇上的人可能有些过了,因为这是在中国的农村。但我对此很兴奋,另外,这是我的生日,所以这一切我都有一个额外的借口。
天哪,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周一。
专辑在你的生日时发行?这太棒了!
我给自己的一个礼物!我想这是我唯一一次给自己送礼物!
嗯,生日快乐!希望你享受其中。
谢谢你,Joshua。
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我经常问大家的问题。你喜欢自己的哪一点?
(思考)我可以和事物保持一定距离的能力,即使是我关系密切的事物。我可以参与到某件事情中,但也能从外部观察它,并拥有这种视角。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是,我的视力很差,如果我不带隐形眼镜,我就会失明。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变得越来越远视,我觉得这就像一个对我能够挖掘事物的比喻,它帮助我观察自己,保持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