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青与《仍是异乡人》
第一次知道李剑青，是2017年武汉简单音乐节，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由于去晚了，脑子里只想着慢慢往前挤到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好在四五个小时后能在最近距离看到当晚的压轴嘉宾——李宗盛表演。那时甚至不知道他是李宗盛的弟子，只记得一个俊俏的、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其实已经40岁了）风尘仆仆地背着一把吉他上台，唱了几首不是那么好听的歌，和台下的观众聊了一会儿天，然后朴素地告别。后来才知道，那几首第一次听觉得不那么悦耳的歌，全是出自他这张也是唯一一张专辑——《仍是异乡人》。
这张专辑，到目前为止，我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对于我而言，它是一张可以在很多场合听，每次听都会有不同感受的专辑。看到有很多人诟病这张专辑的曲“难听”、唱得“太像李宗盛”。对于前者，我想或许可以追溯到李剑青此前曾作为交响乐团小提琴手的经历，因此他的曲并没有像一般的流行歌曲那般把重点放在谱写抓人旋律上，这点在杨宗纬《原色》中李剑青作曲的几首歌上可以明显看出——如《底细》、《前戏》，曲乍一听不够“刺激”，不够抓耳，但如果仔细听，便可以发觉背后的如古典乐一般严谨的、层层递进的逻辑，与歌词更是相得益彰。举个更相似的例子，华语流行音乐界的泰斗李泰祥先生，便是古典音乐出身，好巧不巧也曾任交响乐团小提琴手，其写作流行音乐的风格便是类似古典乐的乐章式创作，谱写了非常多荡气回肠的歌曲，其谱曲编曲功力之深厚，几乎毋庸置疑（也因此有人说他的音乐“曲高和寡”）。他的曲并不抓耳，但能仅凭这一点武断地指责其作品吗？在我看来，音乐定是要整体判断的。我认为好的音乐，一定要有好的“合理性”，换言之，就是各个部分——作词、作曲、演唱、编排上的结合，一定有一套完好的、表达上的逻辑，且表达完成度高。
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觉得李剑青唱得像“李宗盛”——跟着李宗盛混迹十余年的经历大概让李剑青从大哥那里汲取（更准确说法可能是“传承”）了许多音乐创作理念，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李宗盛常说的“唱歌是讲话的延伸”，因此你可以听到专辑中很多念白式的唱段，更不用说那首朗诵唱词的《读·匆匆》（李宗盛的词更是加深了这种相似感）。
然而，李剑青的演唱却的确是无可替代的，李宗盛也不行。这张专辑讲的是一个农村出身，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的对故乡的思念、对城市的迷茫、对爱情与亲情的回忆——而这些，刚好贴合了李剑青的经历。他出身桂林的农村，任小提琴手，在三十上下跟随李宗盛巡演、学习，领着不那么高的薪水，像他的豆瓣简介里说的“消化掉幻想，沉淀痴梦”。而这些经历，终于得以沉淀在这张专辑里。他便是这张专辑独一无二的主角，也是千千万万经历类似的青年的“代言人”。他的声音——清亮、质朴、没有过多修饰、情感恰到好处，正是歌词最好的叙述载体。
除了作曲，这几首歌的编曲都是李剑青，不折不扣的“李剑青作品”。乐器上，除了他的老本行——小提琴演奏，你也可以听到他非常不错的木吉他演奏（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师承了李宗盛）。表现上，《在家乡》是整张专辑中最具动感的歌曲（开头便由鼓产生律动，后面有电吉他），情感的表达也最直接——“母亲的家，总是要回的”；“这就是你的故乡，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故乡对于人的意义，不仅在于一个生活的地点，也包含了成长的经历，蕴藏着童年的情感，是一种心的寄托。这本是一首诗，李宗盛在后面加上了几句——
你的思念 是久治不愈顽疾
你的乡音 如母亲给的胎记
归来吧 游子
功名沉浮 不必提
稚志初衷 别忘记
似乎也是在劝告现在的年轻人，一定不要忘记自己出身。
《不变的事》用一些“不变的理”来表现最后一句“爱你，是不变的事”。它同样是一首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情歌。李剑青在这首歌中用贯穿到底的铁琴表现这“不变的事”的“不变性”，编曲上层层递进——吉他、鼓点、弦乐依次随着演唱加入，最后回归最朴素的情感表达——
你在这儿 你是这歌的旋律
我写过的 都是你
爱你 是不变的事
《出城》是这张专辑中我最喜欢的歌，将城的旧面貌（城、人）呈现地淋漓尽致。“你没见过这儿起高楼吧，他们用老砖起了新城墙”让人不由得想起《鹿港小镇》里“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总在无可避免地变化，为了跟上时代，旧的被拆被淘汰，换上了新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最后“青衣的一句婉转念白：我正在思念于你”，到底代表了什么呢？城市思念于离家的人？还是未出过成的人思念几十年不见的游子呢？我想都会有吧。
《平凡故事》简单的吉他伴奏从头至尾，配合更为简单的风琴伴奏，正如最后一句歌词“这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故事而已”。当我每一次踌躇在霓虹闪烁的城市带给我的迷惘的思索中时，我都会想到这一句：
这无良的城 用喧腾的夜与我龃龉 灯光摇曳如招魂的旗
《姥姥》开头蓝蓝朗诵时吉他加入，由简单到婉转复杂，营造了一种情绪上的层次感，后来和声加入，朗诵——演唱——吉他的闷音节奏相辅相成。第一段后小提琴接棒伴奏，将情感推上顶峰。“听我这么说你就会微笑着坐在葫芦架下，盘起那条童年时我枕过整整一生的瘸腿”重复着好像一种挥之不去的浓浓的想念。随后蓝蓝的朗诵配合着婉转悠长的小提琴似乎要将这种想念变成永恒，结尾李剑青的朗诵呼应了开头。
《匆匆》——我所听过的最让我感动的，描述青春、少年的歌曲。没有那么多浪漫虚幻的梦，有的只是现实的酸涩：“那些褪色的青春梦，普通地不能再普通，你肯定懂。”
——我懂。
总的来说，在我所听过的为数不多的华语专辑中，《仍是异乡人》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如果你没听过但有兴趣去听听，我希望你忘了李剑青是李宗盛的弟子——这张专辑是不折不扣的李剑青作品。从这部作品里，你能听到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年轻人”对这几首歌主旨的把握与纯熟的情感表达创作，而这正是这个浮躁时代所稀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