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往事 —— 乐评和创作背景介绍
当听说新专辑第一主打是全英文的,并不意外,心里明白他总要玩出点什么来的。从来不甘自己留在原地,或许没什么舞台对他来说是足够大的。若有1%的可能,在他那里就是100%的全力以赴。
张信哲与作曲者Gary Barlow和作词者Tim Rice相识于 2019年,当时他远赴伦敦召开发布会,宣布将于2020年4月28日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办个唱。虽因疫情未能成行,却在著名音乐人Elton John经纪人的牵线下结识了这两位才华横溢的合作伙伴。Elton John是Rice多年的老搭档,最出名的作品是由John谱曲Rice作词的《狮子王》主题曲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今夜爱无限/今夜,你能感受到爱吗)和Circle of Life(生生不息)。Barlow与Rice也曾共同合作It's only life,收录于歌手Elaine Paige的专辑中。
无论是唱法还是创作理念,Barlow都和阿哲有很多相似之处。多数人对张信哲的印象或许还停留在他有穿透力却不失温柔的高音,而忽略了他近年来中低音的扩展以及演唱技法的突破。在他近几年的专辑中,真假音转换越来越纯熟,并成为歌曲中新的亮点,比较突出的是《拥恒》里的“不再”。而这次,真假音已代替单纯的持续高音输出成为了主打歌的底色。而Barlow吸引他的正是2020年11月27日发行的新专辑中的作品“This is my time”,其中真假音转换流畅自如,所有情感呈现都以轻松自然的方式在不经意间完成。最终Barlow写给阿哲的歌情感氛围和曲式线条都与这首作品有诸多相似之处,像是紧凑的乐句,似断非断的连接感和不明显的气口。
另一方面,这两位在音乐上都颇为注重返璞归真的呈现形式以及创作者之间的紧密联结(也都很不惜重金)。Barlow的新专辑《Music Played by Humans》想要传递的正是音乐创作旅程中音乐家之间的碰撞和激荡,音乐本身已足够美好,但无声的情感交流,互相陪衬,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和交流却远甚于歌曲本身。音乐不是碎片化的,可随意雕琢不带感情的电子音效,而是由一群充满想象力的“疯子”共同演绎完成的有温度的作品。这样的牵绊和纽带在疫情时期显得尤为珍贵。这张专辑的背后是80人的交响乐团和众多英国顶尖音乐人的共同努力,所有的录音正好赶在封城前完成。无独有偶,阿哲在2018年4月进行的one take黑胶唱片录制演唱会也启用了美国乐手和近百人的莫斯科交响乐团,他说过不仅是乐手和他自己,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还有底下观众参与都必不可少。呼吸声,尖叫声和掌声都会被记录下来,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做音乐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奥秘,无非就是秉持着最纯粹的心态,与音乐对话并呈现出歌曲最美好的样子。Barlow曾表示其创作灵感来自于他的组合(Take That)的巡演,看着台下热情洋溢的观众和台上投入的乐手们,那一刻,灵感便自动浮现。这不禁让我想起阿哲在瑞典创作营的时期,也是如此,一屋子的音乐人,互相激发,互相碰撞,而音符就这样自然地流淌出来。
词作者Tim Rice是音乐界的传奇人物,其参与创作的歌曲曾四度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荣誉,分别是1993的A Whole New World (阿拉丁)、1995年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狮子王;该电影另两首插曲Circle of Life和Hakuna Matata获提名)以及1997年的You Must Love Me (Evita,改编自Tim Rice和搭档Andrew Lloyd Webber于1976年发行的同名专辑)。许多耳熟能详的音乐剧经典皆出自他与韦伯之手,你或许曾听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却无法将这些作品与创作者画上等号。猫、剧院魅影、万世巨星、阿依达、棋王……这些只是Rice参与创作的一部分,而其中最令张信哲印象深刻的或许是《约翰的神奇彩衣》,这是他学习的第一部音乐剧。在此次作品中,张信哲对他词作的评价是“在较短的篇幅中构筑美而优雅的画面”,但事实上,Tim Rice并非是墨守成规,优雅留在原地的创作者,其创作风格大胆叛逆,不拘一格。在《万世巨星》中,他彻底模糊了时间空间的界线,打破旧有的音乐剧叙事风格,抛弃人物对白和清晰的故事骨架。所有的情节都在演唱和表演中渐渐明朗,而人物场景也并非一尘不变。古典人物可以出现在极其摩登的场景中,耶稣基督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他跌入尘埃,被凡人团团围住,诘问质询,被戏剧化地称为“巨星”。这样颠覆传统的设计在宗教界引起诸多争议,但或多或少我们可以从中领略Rice是怎样与众不同的创作人。
A Matter of Love 的概念设计得颇为巧妙,标题已将作品主线定调,毫无疑问这是一首情歌,但却是有着更宏大框架的情歌。在英文写作中,a matter of是一个很惯用的词组,它很难用准确的中文翻译出来,那样简洁凝练的感觉只能在英文语境中体会。一般来说,当我们想要强调某件事情或事物的属性的时候会使用它,例如“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It’s 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这就使得这句语汇有了一定的普遍性,它可以被套用到任何表述,也可以承接任何的涵义。因此,当我第一次看到歌名的时候,下意识觉得这首歌或许是最吻合阿哲当下的年龄段的,它应当是超脱的,是对爱情百态的注解,不再是一味的求而不得或哀苦辗转(虽然我喜欢这样的执拗和片面)。它,是真正关于爱情本身的。但是歌曲本身并不会因为这种“普遍感”或“宏大感”而显得松散,因为matter这个词本身就可大可小,同时兼容两种属性。Matter这个词读起来并不沉重,它所代表的也就是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你可以将他理解为爱的小事,或者爱的点滴。这样的标题可以令你联想到在过往爱情中经历过的所有画面,那些微小的细节恍若微风,不时吹拂着你,缱绻温柔。官方将其翻译为“当年的那份爱”,以回忆的视角开启篇章,去回溯曾经的喜怒哀乐,更多了一份岁月的沉淀感。这首歌仿佛是一本日记,偶然翻开,所有的一切还是如此鲜活生动,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而爱情也未曾失去过一般。
整首词作清新自然,并没有使用过于复杂的词句却营造出身临其境的听感。Tim善于通过对仗和排比的构词方式来推进情感,比如副歌的第二句“The shattered affair,the scattering dreams, the clatter of loss”,相似的声韵增加了演唱的柔顺感,正好衬出了clatter的意境。温柔的演唱和清晰的吐字仿佛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耳边响起,竟分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动。主人公对过去的追忆和现实的沉思相互交织,完全从个人视角出发,拉近与听众的距离。对于词作者而言,难度在于如何在细腻感和全局感之间做出平衡。如果描写太过个人化,试图展现感情中每一处碎片化的信息,比如曾经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喜欢的颜色,反而会削弱歌曲的共鸣度,压缩听者的想象空间。因此,作者在这里的处理是恰到好处的,随着每一个乐句的展开,你不仅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段感情的每一个切面和转角,同时还能保有自己想象的空间。你随着演唱者一起漫步在夏日街头,望着人潮奔流,才发现,原来走失的不是时间而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伤痛悲喜,零落失意,只是以不同形式在不同人身上上演,没有人可以幸免。我们都曾落荒而逃,留下那些未尽之事,唯一剩下的只是没有分量的一句“如果当初我可以…”。
如果词作是歌曲的灵魂皮肤,那么曲才是一首作品的骨骼,是一首歌的立足之本。张信哲并不是创作型歌手,因此能够遇到符合他音色特质和表达理念的曲是可遇不可求的。与这首歌的相遇可以说是真正的幸事,因为创作者充分捕捉到他声音的特质和优势。全曲正好落在他最舒适的音区,没有刻意的高音堆叠,而是给了他真假音转换的展示空间,使情绪表达更有高级感不落俗套。副歌的长线条和慢板设计留给演唱者足够的空间去处理每个音节,即使一个单词也富有几种变化,比如“affair”和 “life”。高低起伏无限地被拉长放大,心绪在绵延的空间里荡漾深沉,幻化出千重色彩。而高潮前的pre-chorus段落也十分出彩,一反传统形式以澎湃弦乐引出情绪,而是让位给演唱者,以节奏的变化加重情绪。心声随着节拍加快而愈加沉重,那些终生的悔恨,那些遗憾落寞,都是心底最不愿揭开的情绪。前尘往事中,最伤人从来不是分离,而是放手。轻声哼唱过后,歌曲干净利落地结束,只余下淡淡的忧愁成为心上涟漪。你或许还期待着他唱下去,可以再没有了,一切都已结束却好似未完。
如果说最喜欢这首歌什么,于我而言并非是曲或词,而是它的氛围,它的情绪。没有怨怼,也没有追索,更没有声讨和诘问。或许只是某日晴天午后,不经意地掀开回忆的敞口,与旧日年月重逢。一切过往都被包裹在温暖的音色中,而所有的遗憾也终被圆满。淡然地向曾经挥手,微笑,即使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可是温度不减,信仰未褪。有人说或许更低沉粗犷的男声才能呈现出沧桑感,可只有他的声线才能冻结时间,为我们完整的保存每一份宝贵的记忆。在他的声音里,一切都可得到宽恕,而所有的美好也从未远走。
https://americansongwriter.com/gary-barlow-music-played-by-humans-album-interview/
https://www.orientaldaily.com.my/news/entertainment/2020/04/02/333963
https://zhuanlan.zhihu.com/p/85722428
Tim Rice的简介: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5256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