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归零不止
作为专辑的命名,《0》既恢宏壮阔,又细致入微。0,意味着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在道家思想里,强调“循环往复即是道”,道的法则就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是的,0很大,大到可以涵盖宇宙洪荒,万物枯荣。0,是一无所有,又蕴含着无限可能。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0很小,小到呼吸之间,触手之内。 从一个呼吸开始,到一个呼吸结束,终点即是起点,0探索的主题,不外乎存在、生命和宇宙的关系,这种思索的精神并不是忆莲的首创。在古人那里,这种思考有时候是诗意的表达——如太白所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而到了忆莲这里,则化成了音乐的哲思——0,一切的起点,又是一切的终点。从《breathe in… breathe out》开始,到《一呼…一吸》结束,在0的辩证之中,忆莲试图从中搭建起一个完整的音乐宇宙。 宇宙起源理论认为,宇宙诞生于距今约140亿年前的一次大爆,而太阳系至今亦不过才50亿年光景,更遑论人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一切记录、历史与文明拉到宇宙尺度上都毫无意义——万物潮起又潮落,我们终将要归零。于是,我们要问的是,“What am I supposed to be?”,换而言之,在宇宙的尺度上,在时间的裂缝中,人类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由此,忆莲引出了《breathe in… breathe out》,这是人类入世的开始,亦是生命意识的初醒。哲学家康德曾用仰望星空的隐喻来引证纯粹理性的崇高,正是由于“想象”与“抽象”的能力,由于对浩瀚星空的敬畏与好奇,人才之所以为人。接下来一首《太阳系》正是这种意识的映射,当人类脱离肉体的束缚,随着灵魂潜入太空,从无限遥远的高度与未来思考生命、人类与宇宙的宿命,我们能看到的是什么——是人世悲欢离合的辗转,“幻觉浮出,笑得空无,哭得满足”,如幻影般虚无。是神圣龌龊的《魅惑》,“天国是我,妖魔是我”,金箔磷火却也松不脱原来的我。是霸权与毁灭的土壤,“这是基因的遥控,还是支配的诱惑?”,我们不得而知。在短短39'18''的时间里,忆莲用清冷的音色勾勒出一幅包裹着炭火的异世图,却不让人觉得轻松,如果人间的真相就是如此,生命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文明又是否只是一场虚空? 忆莲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我们看到忆莲又把全专拉回到对生命意义的探讨之中。从遥不可及的《太阳系》再拽回到生活一切微小的存在,我们首先触摸到的是丝丝絮絮的《纤维》,意味着记忆、情感与联结。而苍茫天地间,一线《晨光》将昼引入夜,亦引出“我们又爱上”的美好与希冀。至《归零》,则是一次能动性的全然涌动至归零,则是一次能动性的全然涌动,归零是虚无,亦是新生,在一阵又一阵Reset席卷而来时,热泪随之奔涌——或许人类并不伟大,但这个物种拥有非同凡响的勇气和对生活的掌控,这正是人类值得歌颂的地方。我们有诉说,有记忆,有体验,有联结,就有了历史文化的印记,文明智慧的传承,以及一切人世沉浮的体验。剥离掉了他者,我们依然是一切。 不同于《盖亚》外向疾呼的冲击与震撼,《0》将思索的角度切换到了内向的自我求索,从宇宙的辽阔到个体的渺小,再延伸至对人类的命运探讨,我们从中感受到的是无限的辽阔。当然,辽阔之中亦不乏一丝沮丧,这种沮丧来自于意义感的追寻,不如说一场存在主义危机——如果说在无垠的时空之中,我们的宿命就是归零,尘归尘,土归土,人类、生命、文明之存在何在?现代人往往在意结果,追求永恒,却时常轻视过程,否定当下,而恰恰是后者,才能勾勒出个体经验的种种面貌,告诉我们——宇宙很大,生命更大。尼采说,“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或许生命亦是,生生不息,循环不止。归零是一种中止,但又是一种重置,万象归零,但生命不息,或许这正是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