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V解读:《斗牛》中的空间模型
布尔迪厄将一个场域定义为“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网络或一个形构,这些位置是经过客观限定的。”场域是一个空间隐喻,是“行动者争夺有支配性资源的空间场所”,场域空间是由不同主体间客观关系构成的网络,聚焦于主体即行动者间的关系。参与场域游戏的行动者挟带特定的资本和习性在场域中展开竞争。此处的资本不是经济学上的概念,布尔迪厄将资本视作以物化的形式,或“肉身化”的形式积累起来的劳动。在《斗牛》中创作者建构的虚拟的斗兽场为何能成为“场域”,是因为斗牛士“为荣誉而战”的信念、牛为“生”的本能反抗,都有其象征资本,并为此在特定的空间中相互博弈。 当然,如果只简单探讨斗兽场这一空间模型的场域关系,那就将作品丰富的思想内涵肤浅化了。创作者以往很少借助于具象的画面作为音乐的辅助承载思想,所以想要解读这部作品,MV是必不可少的研究对象,MV是制作团队基于音乐创作者的理念绘制、拍摄的,具象的动态画面给观者提供更多的可能思考。笔者根据MV的动画及实景拍摄区分两个体系的空间,并逐一细分,以此从以下这些空间模型中思考“场域”的问题。
关于现实与“超现实”的区分,基于其艺术表现形式突破了日常逻辑与实际现实观念,构筑出超越现实的形象和情境。首先来看动画空间,三维建模营构的虚拟现实场景,是一座颇具“赛博朋克”美学意味的现代科技城市,浓重的色彩在晦暗的基调里渲染出一种迷幻和错位感。街上空无一人,人类缓慢上升,异化成“牛”进入到超现实的“空中斗兽场”中。
斗兽场的空间建模明显参照了古罗马的遗迹。斗兽场原名为弗拉维圆形剧(Amphitheatrum Flavium),俯瞰为椭圆形,观众席依据社会等级地位高低逐层划分,这种剧场专供贵族、奴隶主和自由民观看斗兽或奴隶角斗。
在这个场域中,斗牛士与牛进行着残酷的厮杀,歌曲叙事讲述的正是这场战斗。场域中的个体在场域中展开竞争,而每一个场域中都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在任何统治下都隐含着对抗,创作者特意强调了斗牛的“相对视角”,这种对抗性的相对视角在斗兽场中十分耐人寻味,围绕着斗牛的具体过程与两个主要角色展开。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于观众的凝视(gaze),蒙着黑布的人狂欢地欢呼着,欣赏这场残酷的厮杀。 观看视角的选择与差异,背后是微观权力对观看方式的渗透。斗牛士与牛的相互凝视、观众与斗牛双方的相互凝视、以及全观视角对斗兽场的凝视,其中都隐含着生命等级制度。
法国哲学家阿甘本认为我们生活中一直有一台无形的巨大机器,这种“人类学机器”构成了我们认知中无可动摇的等级区隔:植物—动物—人(—神),这是我们习以为常并视之为正当的“生命等级制”[1]。观者将自己置身于高层维度,观看自身等级之下客体对象,当斗牛士杀死牛后,又被另一头牛杀死,牛又被斗兽场的观众抛出长矛杀死,如海明威所说,他将斗牛定义为“死亡的舞蹈”,“人生就像是斗牛,不是牛被人杀死,就是人被牛挑死。”[2]。这一不断循环的厮杀是主体微观权力运作的结果,而斗牛士杀死的“牛”,却正是异化后的人类自身。
在实景空间中,摄影棚布景简约,以一个高大色四棱锥模型为主体,以红白两色的灯光照明,在《七重人格》的艺术评论中,笔者讨论过灯光色彩的运用,在《斗牛》中同样采取了这种色彩上的分裂性意象,暂且将红光的象征定为暴戾,白光定为纯净。而四棱锥模型可视为抽象化、概念化的人类生存的世界,即一个实在超现实的空间。 四棱锥的结构,由一个正四边形及四个三角形构成。底面四方形,我所联想到的是“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且上古先民认为天圆地方,如“旦”字的甲骨文,本义为天亮、破晓,在六书(汉字造字方法)中属合体象形文字,象征太阳落到了方形大地上,所以此处的四方形符号可象征着“世界”。 三角形符号是自然意象的最典型表现,它可出现在不同的环境和场合,既暗示山丘、谷垛和沙堆,也可以暗示水波、云层中倾泻而下的太阳光和晶体的结构,可象征各种自然事物。其次,三角形能形成一个简单的拱(arch),让人类这能够建造可与自然抗衡、抵御风雨的建筑(architecture),因此三角形被赋予诸多象征含义如坚固、永恒等等,埃及的金字塔就是其典型象征。将两者结合来看,四棱锥模型的空间的象征意义就明确指向了包含了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的整体世界。
在MV的后半段中,牛被人类杀死的平面动画场景与自然灾难的纪实影像相结合,军鼓层层递进,观者在歌曲的缓慢神圣的复调进行中洗涤心灵,明白应该敬畏自然与生命。可此时,动画空间与实景空间的两个超现实空间正在被强大的外部力量逐渐摧毁,走向不可避免的覆灭。
在虚拟超现实空间“空中斗兽场”的崩塌中,牛在掉落中重构回人,落回现实。其中有个镜头呈现出圆形剧场建筑装饰的神像碎裂的场景,古老的文明和神圣的信仰走向死亡。
四棱锥模型中的森林大火熊熊燃烧,灾难终于降临在肆意破坏自然的人类头上。一道光束将地球摧毁,这里可能暗示了另一个文明(外部力量)毁灭了地球,终结了历史不断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循环规律。在刺眼的白光中,睁开眼睛,是一片纯白,在象征宇宙的四方中人物睁眼,人类文明中根深蒂固的生命等级结构已不复存在,一切都归于纯净,迎接新世界的到来。 其实在远古早期,从动物脱离出来的原始人类,处于一种物我混同无等级划分限制的思维状态,将自然界的生命视作与自己平等的、有意志的活物;在泛灵论的时代,古人会将所有具备类人性质的动物都当做人看待。人类学家E.B泰勒认为“万物有灵”观念是人类最早的宗教观念,由于生产力极端低下和对自然力量的无力制衡,产生了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因为相信万物有灵,所以通过种种祭祀仪式告慰、联系“在天之灵”,对生命致以崇高敬畏,但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人类学机器”的运作消解了这份敬畏。 《斗牛》是一个对人类中心主义及生命等级制反思和批判的寓言故事,但人类文明究竟会死于自毁还是更高层级文明的碾压,不同的观者会有自己的答案。创作者对于这一生存困境以“性向善”作为回应,生命皆平等,持一颗大爱之心,救赎自我与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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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吴冠军. 神圣人、机器人与“人类学机器” ——20世纪大屠杀与当代人工智能讨论的政治哲学反思[J]. 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 第47卷(6):42-53 [2] 海明威.死在午后[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