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霏《陈婧霏》：人生片场第一章
文：海森
认识陈婧霏不算早，我听她的第一首歌是她今年9月发行的单曲《至暗时刻》，在朋友圈里被安利到的。《至暗时刻》收录于有此山的年度合辑《万物：与动物相遇》中，而与陈婧霏“相遇”的动物是萤火虫，在点题之余，用疏离的口吻，揭露当下的社会怪象，耳朵接受到情绪堆叠的歌声之后，还能玩味到来自歌词文本之下的深意，忽觉惊喜，从此我记住了这个能写会唱的女孩——陈婧霏。
不久，在微博上得知她即将发行自己的第一张全长专辑，我很期待，等了一个多月，陈婧霏的首张同名全创作专辑《陈婧霏》终于完整上架数位平台。怀着期待，我当然要第一时间尝鲜。
遵循曲序，反复听了好几遍，每一遍都能体悟到一些新东西，而我的这些感受尚未得到专辑文案或歌手本人的印证，所以角度可能过于私人化，但因着这张专辑太过优秀，我仍想和大家探讨一番。
天才巨星的初登场往往带着一种稳扎稳打的气概，那是来自隐于人海时的野蛮生长。他们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独特面貌现世，或以一种取法各家的纷呈姿态出没，我觉得陈婧霏是后者。她本科毕业于清华，研究生就读于伯克利，这样名校出生的女孩，想必一定接受过许多伟大的文艺作品熏陶，才会在自己的第一张专辑里如此娴熟地探索音乐的可视性与文学的再创作。
武侠剧中，武林绝顶高手一般都不是只修习独门独派的功夫，文艺创作者亦然，除却需要强化自己专业的功夫，更需要调动共情力来感知别人的优秀创作，诉说自己故事的同时，努力联结普通人与社会，如果还能呼应到前人的省思，形成更强大的共振，自是才情更高。陈婧霏这点就做得可圈可点。
《我的孤独认出你的孤独》
作为专辑的开场曲，《我的孤独认出你的孤独》是个工整得体的起手式。编曲中高跟鞋声新颖别致，宛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歌星登场，摇曳走来，优雅站定。接着用一首歌来介绍自己，「戴上面具扮演我自己/谁在意里面悲喜」，既是女歌星的演艺生涯缩影，也是陈婧霏对自己的旁观侧写，巧妙实现女歌星与陈婧霏的情感共振，（让我们记下，这是共振round 1），所以她唱道「我的孤独认出你的孤独」，「把偶然重复成命运」。一味咀嚼孤独未免太悲，好在她还唱道「原来春天这么美/幸好没有腐烂在冬天」，给女歌星和自己一些美好希冀。
《夏宫》
夏宫，英文对应词是Summer Palace，古今中外有18座宫殿建筑被称为“夏宫”，陈婧霏并未点明是那一座宫殿，如果它不是第19座陈婧霏虚构的自我宫殿，那我更倾向于它指的是俄罗斯的彼得宫。1705年彼得一世建城，上世纪在二战中饱受摧残。陈婧霏吐纳字词的砖瓦，化身一座久经风霜战火的古老宫殿，等待与煎熬之后，「在时代边缘外狂欢/在平庸虚无中不堪」，反战的思想在不着笔墨之处被深刻体会到。
《消亡史》
2016年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上映，我只身一人前往影院看了三遍。那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的时代群像，三六九等的人在风雨飘摇的祖国饱受战乱之苦时的卑微过活，放大每一个细碎矛盾和微小表情，欲望无所遁形。私以为，陈婧霏的《消亡史》完全是《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映照曲，「大海到日落的中央/纵情燃烧这一场/除了诱惑/我们都能抵挡」，这句唱得太过活色生香，可我不知，陈婧霏唱歌的时候，是否将自己代入章子怡饰演的小六，翻云覆雨，隔江后庭。哑淡的反战情绪，承接《夏宫》，在恢宏的编曲中，口齿清晰，不卑不亢。
《晕船记》
《晕船记》的歌名就很显古色，歌词文本唱的也是李清照的《如梦令》，新意十足。穿越一千余年，两个女子再次实现情感共振（round 2），李清照吟道「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陈婧霏唱道「沉醉到忘了归路/误入星河深处」，似乎冥冥之中，自有牵引。这就是陈婧霏式的文学再创作，熨帖、对味。
《今晚》
《今晚》唱的是关于“失去”。陈婧霏用红丝绒质感的嗓音，轻抚每一道细微的裂纹，不安与脆弱如潮涌来，「所以今晚/能不能不要离开」，反复问，反复怜悯每一个已经“失去”的自己。
《深蓝》
《深蓝》排在《今晚》之后，十分流畅合理。最后一晚，两个相爱的人在面对失去之前，要最后一次携手跨越禁忌。我设想这首歌是在为泰剧《深蓝之吻》做歌，「越过自有这奢侈的高墙/去永恒的爱和欲望」，横隔在恋人们之间的又何止一座柏林墙呢？在此之前，苏打绿的《墙外的风景》，也为普世价值之外的少数群体作传，可见，优秀的文艺创作者们的价值共振。（round 3）
《In Bloom》
In Bloom意为花朵盛开。这是专辑里唯一一首英文歌。美国电影《In Bloom》的译名是《萌动》，是一部LGBT电影，芝加哥的夏天，凯特和保罗的爱情被消磨殆尽，他们眼睁睁看着彼此渐行渐远之外，又遭受同志迫害的恐惧。我不知道陈婧霏是否有意为之，还是仅是巧合，但我一旦代入电影，编曲中电子针脚就会微微颤颤得像是恐惧的心在颤抖。
《舞舞舞》
经过《今晚》、《深蓝》、《In Bloom》的爱情三部曲，情绪被推至低谷，《舞舞舞》的出现，正好把专辑氛围向上昂扬几分。复杂和声，进准鼓点，把陈婧霏的vocal裹覆得愈加冷感。村上春树在《舞！舞！舞！》写道：只要音乐在响，就尽管跳下去。明白我的话？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没有的，要是考虑这个，脚步势必停下来。陈婧霏也唱道「尽情地旋转/自由着多迷幻」，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们誓死为「自由」高歌，而陈婧霏，唱得响亮。
《人生指南》
编曲很精彩，开头尽显异域风情，一下子给人无限地域上的辽阔感。情绪上承接《舞舞舞》，诉求在快消时代获得心灵停靠的彼岸。
《生活在别处》
如果将同名专辑看做一部电影，《生活在别处》的确很适合做片尾曲。它做到了联结剧情，也做到了启示观影的人们。女歌星和陈婧霏应该都熬过了寒冬，快乐地赤足趟过春天的河。米兰昆德拉的同名小说《生活在别处》中，诗人雅罗米尔充满激情，虽然短暂，却让人学到生活的真谛。
短短十首歌，陈婧霏有条不紊地输出太多信息。《夏宫》和《消亡史》是战争之后的反思，《今晚》联合《深蓝》、《In Bloom》似在为任何爱情的面貌发声，《舞舞舞》与《人生指南》是快消时代的人类情绪提取，《我的孤独认出你的孤独》
和《生活在别处》则是女歌星和陈婧霏的双生共振。
优秀的专辑，绝不能只是喂养耳朵，它们一定能在表达个人情绪之外，联结到更多平凡人类的愁苦，以个体之思呈群体之貌。陈婧霏的首专虽然称不上为生民立传，却已经在文人式表达之列，娴熟展现音乐的可视性与文学的再创作本领。
陈婧霏的人生片场第一章，大幕拉起，粉墨登场，请各位看官速速就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