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女人都該有一塊鏡。並刺金曲對台語的鄙夷。

描述一個人的孤獨、超越、清愁、散閑種種情緒的歌曲不少,但所有的同類型歌曲都遠不如潘越雲的〈照鏡〉,不論是音韻或是情感,其他都在它面前都淺薄的有如韓劇一般。
如前言,不曾有語言如台語這般無端動人(我就台沙),是以〈照鏡〉亦必須以台語吟唱才會有這樣動人的成果。會這麼說是由於台語擁有國語所不具有的音調,所能表達的情調自然遠勝於國語,是以用台語讀唐詩方能更為切合於詩家的心靈。〈照鏡〉在歌詞中大量使用了「一」這個入聲字,要知道而今的語音是沒有入聲,而當潘越雲唱了「一支胭脂一塊鏡」時瞬間沈鬱深藏的氣質就這樣顯露無遺,音韻的特性是以藉此固著了貫穿這首歌曲那獨一無二深沈的清愁。
副歌中可以發現一個作詞家苦心孤詣的巧思。這份詩家的心意必須先由這首詞的特色說起,首先很明顯的,歌詞中大量使用數字詞,此一練字鍛句的結果導致了〈照鏡〉同時具有舒緩的韻律又同時擁有清楚的節奏,同樣的作法可亦可見於諸多古典文學當中,比如晏殊「一曲新詞酒一杯」、李義山「一弦一柱思華年」等等,都產生了明快的音韻,但〈照鏡〉則因曲調與潘越雲獨特的唱腔魅力,使得其意涵變得更加多元。
歌詞因其特殊的質性,可以直白而不能直接,二者的差別在於直接的語詞如人口語直抒胸臆,但言不盡意,情愛是絕無方法可以完美表達的,此是人的侷限。為了無限的接近,詩人將自己的情愛思想說了十分之一,餘下的九成散佚在用字、鍊句、等等組成一首詩的各種質素之中。在〈照鏡〉裡,不僅在形式上具有詩的特性(整齊的句式),內容亦具有詩最重要的特性——疏散卻最完整,支離卻最圓滿,此一圓滿同樣可以見於寓言。詩與寓言都必須有極高的可解讀性,歧異的解讀便是〈照鏡〉文學成就遠高於任何一首歌頌一個人的歌曲——比如閻奕格愛上現在的我,或哀嘆欲脫離一個人的大齡女子。在〈照鏡〉中我們可以清清楚楚的見到這樣的特點。很難替它的主旨做出一個精確而涵括所有的簡單定義。
是愁苦於剛剛過去的戀情?
是對一個人的歌頌同時又渴望著被愛?
是對女同性戀愛情的隱喻?
亦是泣訴只有單方面付出的苦戀?
無論何者,詩家欲形塑的孤獨疏離是實實在在的,除了大量出現的「一」之外,在副歌第一段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想像對象,由求索的生活逐漸過著減法的生活,以至於最純粹的孤寂無物,而在此孤寂中有種超越心情逐漸出現,但又不時自心底深處萌生出一股清愁。於此就不得不讚賞詩家對於意象的運用是如此的熟練。時人用事往往不是刻意求古譬如方文山的青花瓷,不然就刻意求異如方文山稻香,綜上二者我們稱之為不知所云。電影票與流行歌,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物,作為歌曲的收尾,指涉之物分明只指一項,卻具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忽焉是愁忽焉是喜,歧異如此卻融通無礙,怎麼能不讓聽者感到心驚?
台語歌由於其乖舛的歷史,使得其具有其餘流行音樂所沒有的特性,亦即出入人世,既看穿紅塵卻又不捨世塵的矛盾情結,王靜安「偶開天眼覷紅塵」一句,便是此一情結的最佳註解,蓋由於「從癡有愛,則我病生。」行於人世,不能不去愛,然而愛之所在,苦難之所在,明明看穿人間諸苦,卻又仍受痴愛所苦,糾纏至終。潘越雲〈照鏡〉亦然,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類似〈青蚵嫂〉的樂觀,也有近似〈河邊春夢〉的遺恨,這種對人生——或是對人的多面複雜的情感才是真正的愛,亦才能真正塑造純粹的美。
這種美沒有入選已是太過過分,由於區區偏見而先視之為次等,那麼實在去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