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了 才该烦恼 不能进化
這是一篇算“非正式”樂評,它其實是受《每天的不理想》啟發而生的日記。
本文原載於公眾號子非魚(mrfish5)。
回到柏林第三周,迎来十一月新一轮lockdown,早早订好票期待了半年的Astrid S的演唱会成了不可期的愿望,一周一次的电影院之行也只能改成“家庭影院”。还好,不胜酒力的我,在找不到酒友的这一年,慢慢降低小酒馆的热情,爱上了不必担心一醉不醒的“家庭小酒馆”。
十一月末逛宜家(少数仍允许营业的“大型密闭空间”),在自助扫码的收银机器前扫描商品时,机器忽然自动暂停,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并提示:请等待工作人员前来解锁!
我一下愣住,不知道是哪一步操作有误。一位个子高高长得还不错的小哥哥很快走过来,手里握著一台宜家的远程操控收银器的小设备,对我说:“请把你红酒之后扫描的几件商品找出来,它们都没有进入系统,我刚才把这台机器锁住了。我需要先查看你的身份证,再给你的购买流程“解冻”,这是我们的责任。...”
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我有点意外,上次因为买酒被查身份证是23岁末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超市。过了一年多,我以为自己从内到外都“成熟”了不少,想不到还是会被怀疑成悄悄喝酒的“未成年人”。还好有身份证,可以证明我已经到了法定的允许饮酒年龄。我掏出钱包里的学生卡,微笑对小哥哥说:“我已经25岁啦!”
大概是我的语气有点过于“兴奋”了,小哥哥仔细检查了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表情有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我以为你年纪还很小(I thought you were much younger)。”
他不知道,看似“小小年纪”的“小姑娘”,其实已经是个多年的“小酒鬼”了。上个周末逛街,相中一家Edeka(连锁超市)的黄玫瑰,顺便选了瓶红酒。到了收银台,收银男子扫描到红酒时,停下,再次要求我出示身份证。很多Edeka的收银台一角都贴著一张告示:“未成年人禁止买酒!”文字提醒旁边付了一张证件照,一个看上去远远大于实际年龄的17岁女孩。在欧美国家,很多青春期的女孩看起来都比较成熟,也喜欢画浓妆。相比之下,身高近似德国10-11岁女孩且不太会化妆的我,或许第一眼看上去确实就是初中生的模样吧。
买酒时被认作“未成年”,想起前年在国内超市给自己买儿童牙刷时被认作“年轻妈妈”,导购员走过来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家孩子多大了呢?”
“我家孩子还没有出生呢。”我本想这么答。
说起来,在国内,很多同龄人确实也慢慢开始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了。我还是学生的心态,一个人一只猫,不知道哪年哪月有机会给我未来的孩子挑选一只儿童牙刷。
好在,柏林这座城市,给了我很多不同的样本,我曾经的“生育焦虑”完全被我的精神故乡治愈。在柏林,我见到各式各样的生命状态和生活节奏,“到了XX年纪必须完成某某人生任务”的教条,在这儿不容易听到。
这学期,艺术史的一门专业课,有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同学,已经进入第21个学期,自我介绍时,他说“我也不是故意念这么久的。”教授点点头,表示理解,说,很多人都因为各种因素不得不延长学业。身边很多同学朋友和我年纪相仿或比我年长。一些人处于或长或短的“亲密关系进行时”,一些人是主动且快乐地“单身状态”,有人专注于自己的专业学习无暇恋爱,也有人同时是学生和年轻的单亲妈妈,下课后要马上赶去学校接小孩.......
之前和历史系的Christoph老师聊天,我说,在他的镜头下,他的伴侣好美呀!他听了,害羞一笑,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呢?”我说看到了他在Instagram上的动态。“她身上确实有种很特别的美。”他补充道。她女友是一名独立服装设计师,作为“业馀摄影师”的他,有时会为女友拍摄“新作模特照”。
我说起自己年初刚结束一段关系,暂且情感层面没有新动态,挺享受有猫陪伴的单身生活。七零后的他说,好像都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恋爱好像是难度特别大的事情,大一点之后就好多了。十年前,他结束一段恋爱,状态很糟糕,去里斯本生活了几个月,在那儿学葡萄语,夜里在住所阅读佩索阿的《惶然录》。
他说的“年轻的时候”,指的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
“成熟是不可分割的;它要么是完整的,要么就根本不存在。”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里这样描述诗人雅罗米尔的挣扎和逃跑(及逃跑失败),生理年龄上已经完全成年的他,精神上仍然是未完全断奶的孩子,他仍然和“甩脱不掉”的母亲共同生活,同她一道共进早餐晚餐,互道早安晚安,每次考试完,他还是习惯第一个把成绩单给母亲看。他不想让母亲失望。
我的“年轻”阶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是不是精神上仍然“未断奶”,继续寄托于外在于自己某种权威,渴望被认可和被彻底理解?......
这一年来,因为疫情,我有大把大把独处时间,和自己作了许多类似这样的对话。前晚和好友J电话聊天,他说,2020年好像是“选择的一年”,看自己以前的作品,回想过去玩得太嗨的那些夏天,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浪费了好多时间,别人在做作品的时候,他可能正在某个沙滩上晒太阳,都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长大。他的青春期好像延长到了当下,想到自己过去做的一些蠢事,他都为以前的自己感到尴尬。
我说,他或许生性是需要这种“玩耍”的,一下子用太多的规划和任务把自己填满,他身上一些属性可能就没有机会自然生长了。现在意识到了也不晚。他开始收心和确定更具体的方向,告别青春期迎接时间有限的“成人生活”,他过去那些很嗨的状态下“玩”出的一些小作品,就像是一条条刚开发的小路,他回到那些待开垦的处女地,找出做了一半或刚刚开头的各种“demo”小样,收起继续“开拓新领地”的欲望,踏踏实实地聚焦某些点,把其中一些发展成完整的作品。
我的房间书架与墙上,住著J在2018年和2019年的做的一些小型“拼贴”作品,每天和它们对视,感受著这些一半水彩一半彩铅的小画中流动的能量。我对这些小画一见钟情,它们带有一种我长久渴望的自在放松与不羁,也呼应我身体里正在生长的“随性”和流动性。我不再害怕,一次次和自己的“小怪兽们”正面交锋——多年的“完美主义”和间歇性焦虑,到底是源自哪里?为什么我如此害怕各种形式的“不完满”?。
J说,他可能是有点“人格分裂”,无论是纸上绘画,还是现在开始做平面和三维结合的“小雕塑加绘画”,他总是同时在做很多不搭边的东西,还喜欢把这些不相关的几种东西想办法拼凑到一起。
这或许也是我喜欢他作品的原因,他能够接受自身的这种“分裂”,也明明白白地把它们表达出来,没有评判,也不害怕被评价。
对我而言,2020年也是充满选择的一年,从学业到生活,到关于未来的一些构想和“计划”,很多不明朗的事情,在这一年清晰起来,过去的动荡不安,也一点点落定,寻到了可安放的方向。回头看,我是在黑暗隧道里走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迎来新的天光。
当下,每一天都充满新鲜与欢喜。昨天是高强度的写稿日,晚上九点完工,眼花缭乱脖子酸痛,打开Spotify,偶遇奶茶和柯智棠合作的《每天的不理想》,满身疲累感瞬间被两人的声音驱散。这首歌,正是我当下心境的写照。歌里,两人试著“交换灵魂”,唱著对方的生活:
五十公斤的背包 背在肩膀差点睡过头 转机赶不上三天没洗澡也难受不过三天没上网我的艳遇 只有大太阳
又轮到我洗碗的 周六晚上嘴里碎念著 多久没度假他突然开了瓶红酒是在暗示什么吗但他的礼物 我还没想法
好像别人的一切比较接近梦想真的交换灵魂追寻的其实 都很像
过一次你的人生怎么样尝一次你的叹息会怎样根据人类的狂妄应该不存在天堂悲伤所以为悲伤它是有理由该出场
过一天我的时间你想不想换一身我的装扮喜欢吗羡慕他们能流浪老说安稳才无价假装谁不在假装生活因容忍而伟大
我需要每天的不理想完美了 才该烦恼 不能进化
生于1990年柯智棠仍然单身,爱好背包旅行,在路上采集风景和创作素材;而过去独自旅行很多地方的刘若英,在四十岁的时候实现从小“贤妻良母”的理想,“说走就走”的生活成了奢望,渴望的度假至今还是未来时。录歌时,奶茶举手要先录,因为录完歌还“要去接小朋友放学”。
“羡慕”别人的生活,好像是很多人的常态。柯智棠或许是少数例外。30岁的他,还是一个人走走停停,进行一场场“不带地图的旅行”,不去想哪一段相聚化作歌里哪一行。“很多时候我不是当下就会有反应,所以很难描述在哪个地方、哪件事带给我灵感,向来都是在结束旅行后的某一天,脑中忽然冒出一句歌词或一段旋律,然后再慢慢扩展成一首歌。”
他活在属于自己的时间模式,外界声音不构成干扰。表妹魏如萱前年成为新晋妈妈,他也被记者问到婚恋观,他坦言结婚于他只是形式上的东西,“我觉得人比较重要,找到对的另一半。”。合拍的恋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并不著急也不觉“缺失”,他珍惜和所有人事物的互动——“活著这件事就是所有灵感的来源。”
奶茶同样是“例外”。在这首歌的幕后纪录片里,她说:“以前我记得有人就跟我说,你就是一个不知道你自己要什么的人,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当你不要这个不要这个,到最后其实你就会变成你要的。”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身心合一,过著很贴近/符合自己想要状态的生活。从小开始听奶茶的我,进行了好些年的“排除法”,也终于在大大小小的选择后,确定了暂时的方向。
多害怕有天我会安于现状忘了将扫把幻想成吉他也许我最擅长的 就是什么都不擅长没人紧张 我反而紧张
为何自己的一切总是觉得牵强真的交换灵魂追寻的最终 都很像...我需要每天的不理想完美了 才该烦恼 没有期望
而我,正处于“说走就走”和“安家”并存的阶段:很多时候是“安于一隅”的——和Maggie(单向)道早安晚安,醒著时在和电脑和书本的对话中度过多数时间;时不时刷一刷机票网站,偶尔短途或长途旅行一场,满足骚动的浪游癖。
“过一天我的时间,你想不想?”奶茶唱。
如果有人这么问,我的回答很可能是“不想”。我的生活当然是“不理想”的,至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乐意承担其中的各种滋味。另外,我也不舍得随机与他人交换生活,不放心把我的Maggie小朋友和小花小草交给陌生人照顾。
此刻,我享受每天的不理想,也感谢无常的日常。
Somer
2.11.2020
于柏林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