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异化的音响中挣脱而出。。。

现在觉得,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末乐章真是很难演好。这个乐章可能是所有勃拉姆斯作品中最具主旋律意味的一个乐章,政治因素总是动不动跑来纠缠这个乐章,在有些人眼里这个乐章几乎可以和民族主义扯上关系。长期以来,我认为这个乐章的胜利结局是早早就被内定了的,在十九世纪那些内定胜利结局的交响曲中尤其具有代表性。内定一词,经常意味着排他与虚伪,但在勃拉姆斯的年代,这种内定却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某种真诚。时过境迁,这种真诚已然失落,尤其是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德意志的统一与纳粹的崛起被反复串联在一起,如何重新发掘这部作品结局中真实的精神力量,其实是一个相当的难题。末乐章巨大的架构要求一个摧枯拉朽的压倒性结尾,但如果指挥家思考不够周详,这个压倒性的结尾就会是空洞的,而且声势越大就越显得空洞。最近听过汪德一个现场版的勃一,第一乐章相当出色,那种声势与分量几乎可与克伦佩勒比美,但最后一个乐章未能令我全然信服,结尾处铜管全力吹奏引子里出现过的圣咏主题,我总觉得缺少了一些支撑。布隆在莱比锡的勃一这个地方有点避重就轻,或许布隆意识到这里如果火力全开,他并不能召唤出与之相匹配的精神强度。类似的应该还有伯恩斯坦维爱。卡拉扬60年代与70年代两个DG版本,几乎是这种空洞的典型。尽管他的乐队力量与厚度完全胜任,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一路上已经势如破竹黄袍加身了,敌人早已灰飞烟灭,没有必要再给出这么一次压倒性的打击。 目前最理想的末乐章依然是富特文格勒1945年1月指挥柏林爱乐的演出。众所周知,这是富特战时最后一次指挥BPO,也只有这个末乐章保留了下来。富特文格勒给出的方案太惊人了,他几乎把光明温暖与黑暗僵死这两方面的力量都推到了极限,尤其是黑暗僵死这一方面,主要体现在连接部与结束部的快速音群之中。柏林爱乐此时发出的音响无比坚硬,有着极高的密度,同时又锋利得像刀刃一样。这部分的节奏强硬,让人联想到急行军的步伐,甚至有些动次打次,把僵化的意味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后世的库伦基斯亦惯用这种动次打次的强硬节奏,但他缺少那种在僵死的极限边缘孤注一掷的胆识和气魄,以及富特在抒情段落发自内心的诗意与豪情。抒情段落的诗意将光明与温暖带了回来,从而与连接部结束部的黑暗僵死形成足够的平衡,音乐的戏剧性冲突就这样被完美地建立起来了。 结尾时刻到来,铜管火力全开,吹响了引子里出现过的圣咏主题。可是,这一乐句的音响却是承接自连接部与结束部的,这里,光明并没有绽放,而是压倒性的黑暗力量震慑听众,但同时,节奏却是被解开束缚的,就好像要从黑暗的、异化了的音响中挣脱出来。 内定的胜利结局被引向了黑暗。或者说,其实在富特的解读中,内定的胜利结局原本就是通向黑暗的。这是无比有力的解读,几乎有着重构历史的意义。此刻的富特,作为人类主体的一个代表,为挣脱这黑暗异化与机械僵死所做的不懈努力,给予了勃拉姆斯作品以最充实的精神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