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岛:Islands

瞧啊,我甚至都有点忘了我的写作格式,仿佛我在打开一个被掩藏的木盒般。这让我突然无缘故地想起这好长一段日子的生活,我还疑惑着我的影子——在卫生间隔间的影子,不知何故,竟显得如此巨大,仿佛有一颗无形的光芒笼罩着,不过还好,卫生间这样的地方不太会有摄像头的监视。
就像我躲在顶楼的楼梯间,躺着端详已经止息的苍蝇残骸,遵从着愚蠢的规矩,打开手机把音量调低,紧紧贴在耳边听上一曲《Islands》(岛屿),楼梯间的灯光十分黯淡,我不去幻想,我知道我焦虑的时候已听不见心底的声音,就像你知道的,我的心差点亦是如此了。如此说来简单,可这半年来,失恋、工作的失意、理想遭到践踏、周遭的百般催促,甚至是抑郁、意图自尽,都在折磨着我,让我变得愈加孤僻,反复听着那些飘渺的旋律,我却无法捕捉它,我想前卫摇滚可能是我的归宿吧,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些专辑,甚至没有力气去了解新的作品了,像是那棵大树已经扎根很久了——不,我才不要和她一样,才不要拘泥于此,我脑海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画面,我还需要继续证明给自己看见。我十分想要分享、或者说谈一谈这些日子的个人创作,这些等过段时间吧,一定会有时间摊开来与大家说。
这样的状态下——当然,出发点在我整理自己喜爱的前卫摇滚专辑之时,偶然点开它再度品味,它那份凄美与孤单似乎把我纠缠住,如一阵淡紫色的烟雾,而孤僻的我一言不发、如高耸的山脉……我遇见了这张专辑,或者说King Crimson垂怜于我,《Islands》是我所接触到的最凄美的作品,它甚至有些古怪,甚至有乐迷称之为KC在70年代最无创新的作品,当然也有乐迷将其比作挚爱,一言以蔽之:褒贬不一。不过在我的眼里,《Islands》如此以来已然算是我极为喜爱的专辑之列,想必有相当的缘故是因为个人情绪和经历的渲染,可无论怎样,如此精美的前摇作品还是相当值得欣赏的。
King Crimson这个乐队,我无心深究其人员变动情况,可整个70年代的KC总体上还是有所区分的,而在我看来,风格产生变化的划分专辑是1973年发行的《Larks' Tongues In Aspic》(《肉冻云雀舌》,亦是我最爱的KC作品之一),而《Islands》则是《Larks' Tongues In Aspic》之前的上一张专辑,中间间隔了一年有余的时间,从《Larks' Tongues In Aspic》开始往后的作品显得十分激昂、具有力量及实验性,而从首专《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1969)开始至《Islands》这四张专辑则显得更为深邃,具有如幻境一般令人沉醉着迷的气质,《Islands》作为这段时期最后一张专辑,所呈现的魅力相比前几张丝毫未减,或许是彼时成员关系濒临崩溃的缘故,整张专辑听来也十分苦涩。
聊聊我所认识的《Islands》吧。1971年,King Crimson发行了《Islands》,它依旧秉承着KC惯有的古典气质与爵士乐编排风格,而将古典乐、爵士乐与摇滚乐相结合、迸发出特有的魅力,这是KC做的最好的地方,相比同期前卫摇滚乐队,KC是最不具有摇滚乐气质的乐队——他们所作的更像是特立独行、单独划立的新型作品,是那种并不急于求成的前卫音乐,把古今与未来相连接。整张《Islands》的曲作者皆为野心勃勃的Robert Fripp,而作词方面,则延续了前几张作品的传统,采用诗人及制作人Peter Sinfield天马行空的词作(他是我的理想,我想做的便是如此的工作,顺带一提的是,Peter Sinfield于1973年发行的个人专辑《Still》依旧是十分动听的佳作)。在我个人看来,几乎没有见到过词作可以媲美《Islands》的作品,虽是诞生于冲突以后、充满苦涩,可其词作与旋律的完美融合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令我百般感叹、于公交车上连声叹息、甚至连临摹的勇气都几乎没有。在专辑创作期间,二人的矛盾就日益加剧,Sinfield更想要创作出迷离柔美的作品,而Fripp则反其道而行之,想要创作更具实验性、更有力量的作品,双方的冲突直接影响了专辑色调,整张专辑于我看来是Fripp个人的最后妥协,双方最终也撕破脸皮,Peter Sinfield于1972年的巡演途中被Robert Fripp一通电话开除,随后现乐队成员被告知不允许参与下一张专辑制作而与Fripp产生重大分歧,后者则召集King Crimson旧队员进行下一张专辑(《Larks' Tongues In Aspic》)的创作。另外,专辑封面与封底则是射手座的三叶星云,并未附有专辑名称与乐队名称(The Beatles《Rubber Soul》1965以来的风潮),具体情况我并不是很了解,若有兴趣则欢迎翻墙外网艾特隔壁Brian May。
深重的提琴、颤抖的弦音,像枯木一般,在渐进的笛声、钢琴与敲击声交织而成的绳索缠绕下,直指莫名之处,而在这一切的笼罩后等待着的,则是脆弱、饱满又神秘的歌声,几处声响时而诡谲、时而有序,伴随着人声,如深入深林、如梦蝶缠身,而眼见之处则是岛屿上令人遐想的种种奇异之景——这便是专辑开篇曲目《Formentera Lady》(福门特拉岛女士),它有着诗意的歌词,诉说着那个岛屿上的神秘女士,而在钢琴末了处,响起的铃音与笛声再度共织,捧上鼓点,随后又四散、又集中,似漩涡与黑洞,又像漏电的线团,甚至木吉他也加入其中,那诡异的玩具声刷声,在即将绷断的人声处揭示了奇幻的姿态,而那笛声又刹那间变得无迹可寻,与各种声响合奏引你冥想,那有关岛屿的、那无关现世的、宇宙万物乃至灵感巧思之类的无边际之遐想都在此处汇集,随着女声吟唱直入夜空,在曲末被厚重的提琴声钳住,拖拽至暗处,木吉他扫弦又陪着贝斯,在反复的吟唱下愈加凄厉,直到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被鼓声撬开一点点喘口气的空间。
由右声道切换至中央区域,来到了专辑内最为激烈的《Sailor's Tale》(水手的故事),这首是Fripp在专辑内最有其个人风格的曲目,与前一首《Formentera Lady》相连,决绝的敲击声在朦胧的贝斯的映衬下直接引出萨克斯、电吉他等乐器,而暗处的键盘声也似乎早有预谋,呈现出一副迸裂的星群之景致。没有其他,你所见的只有那恢弘的姿态,吗是否能看见星空下那艘出海的奇异游船?上面的水手吹着口哨,细看却发现是无序的吹奏演变而成,看似杂乱,却又奏在一处,被一系列鼓击连声制止,而电吉他又悄然跟上,在鼓点的配称下、在键盘的渲染下,这是这艘幻境游船献给这篇星空、献给那片神秘孤岛的终极合奏,不一会儿,所有的乐器又都听从电吉他的号令,好似水手们登上甲板,看着星群迸裂、看着颗颗明亮的陨石陨落海平面,他们眼中满是疑惑、满是不知所云而被赋予的奇幻重担,在骇浪掀起时、在狂风喧嚣时、在岛屿迷离时、在电吉他引着万物嘶吼时……尔后万物悉数沉寂,所能眼见的,尽是虚无的孤岛。
我不得不承认,《The Letters》(信件)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作品,它诞生于1968年Giles, Giles & Frip时期,那时的《The Letters》则名为《Drop In》。开篇的静谧如一首爵士乐般冷峻,曲调充满伤感,而不一会儿,气氛骤然突变,暴怒的情感蔓延其中,那份怒火又转瞬间成了悲鸣,静谧与喧嚷在此形成了巧妙的融合,左耳旁的萨克斯、电吉他与右耳的鼓点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两条平行的线,又在稍后交织一处,在一声人声怒吼下,把当下的一切愁绪撕碎,足以唤醒你的愤怒,又用悲哀将其包裹。整首曲目如歌词一般,显露出的悲凉足以令人唏嘘。
你绝对想不到KC也有《Ladies On The Road》(路边的女士)这样的作品!这首的主题类似于隔壁Pink Floyd的《Summer ’68》(抱歉我其实并不想在写前卫摇滚的时候提到太多平弗,众所周知,前卫摇滚并不仅仅是Pink Floyd),《Ladies On The Road》则一反KC常态,些许显得慵懒,且充斥着满满布鲁斯风味,尽管看似粗糙,可细看却并不简陋:电吉他合奏与萨克斯融合的恰到好处,而醉醺醺的演唱方式也把整首歌的气氛引向高处,其间巧妙的和声也为曲目增添了KC独特的精致成分,末尾呐喊似的演唱则像是要把听众带入60年代乐队们的巡演路上。《Ladies On The Road》有着独特的奇趣,初听因与专辑风格有些出入而让我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却也因此让我对这首歌刮目相看——演绎这首歌的可是King Crimson啊!
《Prelude: Song Of The Gulls》(序曲:海鸥之歌)则是Fripp的实验曲目——如此精美的、似古典乐、交响乐一般的曲目,竟只用单一和弦创作而成,这让乐迷们无不佩服Fripp的才华。《Prelude: Song Of The Gulls》承上启下,令人如痴如醉,精妙优美的弦乐令人流连忘返,十分漂亮,它也与KC通常的作品形成鲜明对比:它并无一处即兴的部分,全曲皆通过预先编排而成。彻彻底底的古典乐,当然,出自King Crimson之手。它名为“序曲”,因为是为接下来的专辑主题曲《Islands》作铺垫。
啊,到《Islands》(岛屿)了。它陪伴我走向梦乡,它替我舔舐伤口,它是悬在半空永远无法触及的杰作,它叫我苦笑、叫我适应、叫我封印过去……我无法想象这些日子没有它我将会变成什么样。
说起来我见过一个很浪漫的说法:《Islands》是早期KC的挽歌,虽然这个说法有些极端,但却十分浪漫。《Islands》有着我所见过最为华美的辞藻,诗意的歌词在配乐的衬托下浪漫的失去边际。失落的第一声钢琴敲下,为整首歌敲开一抹雾似的涟漪,就好像我的担忧、焦虑在此处也迷离了,我能幻想到某个饱受摧残的艺术家,于空无一人的剧场里独自演奏着。我心里的每一处空洞都被它的旋律和笛声填补,虽是暂时、虽仍空虚,可多少有了依靠,那些浮在空中、我无力解决的种种,都在雾里看得不清晰,使我可以短暂的沉入其中不在意这些,那萨克斯有着刺穿心灵的能力,我倒宁愿在这片孤岛上自尽。
你见过阴霾下的江水吗,浑浊的颜色、时不时轰鸣的船鸣笛声,还有那无所事事的游人、浪花拍打的声响,都是那么令我安心。我生在江边,我能够记得它的味道,我明明站在它身边,却像是孤岛,我闭上眼去感受它,就像悉达多感受那河流的智慧一般,它在悉心安抚我,霎时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那象征着过去的美好的永恒之物,那一年多以来寸步未离的小石子,我想起了它,在《Islands》器乐合奏即将抵达顶峰时,我几乎是哽咽的亲吻它每一个面,就好像最后亲吻她一般,那令我百般折磨、令我差点丢掉魂魄的身影,我终于受到江水的感召将要丢掉它。我举起它,在阴霾下的石子早已失去了刚刚到手时的色泽,我已下定决心,就好似愿它替我投江一般——与过去诀别!我心里如此想着,举起它,用尽全力尽量扔的足够远。我并未看到它半空中的弧度,更是没看见它激起的水花。它来自长白山,辗转到我的身边,最后又随着江水,不知将行何处。多么浪漫呀,又多么落寞呀。我出神地望着江面,只见有一条黑色的不明生物探出水面,又转瞬间消失,但愿是江豚。它见证了这一奇妙又神圣的一瞬,而这一瞬间会是我此生永远铭记的一刻。
那时的我来时是孤岛,如今亦是。
短暂的空白,又转向乐队排练时的画面,把肃穆的气氛弄得并不死气沉沉,这定然是KC刻意为之,我们听着杂乱的试音和人声,直到末尾处的倒数,它在提醒我该结束啦。
“1——2——2——3——2——2——3——”
偶然念及一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