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人的定位、包装和实验性

看了乐夏2过来的。更准确地说,是看了《孙小椒:乐队的夏末——京圈摇滚,与被流俗理解的五条人》想写点什么就过来了。孙小椒这篇文章挺好的,没读的可以搜来读读看。
五条人非常真诚地目向现实,听他们的歌我老是想到早年拍三部曲时候的贾樟柯坚持用环境音播放粗粝过时的流行歌曲而不使用后期配乐。这是一种拒绝媚雅的勇气。在城乡两极化,城市作为文化输出方的中国,敢从形象到行为把自己包装定位成“乡土的””城乡结合部的”,本身就是一种出于对自己音乐自信的牛逼哄哄的坦然。(我说“包装成”是因为他们的音乐绝不仅仅限于乡土元素,如果把他们对自己的包装定位误当成他们对自己音乐的定位就上当了)但是话说回来,我并不同意只有目向社会现实才是摇滚的,这个定义太狭隘了。向内试探的、目向自我认知的、解放私人情绪的就不是摇滚了吗?我在听对重塑主唱华东的采访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的taste可以说是五条人的反面,他完全不兼容并包,反而显示出一种精英主义的排他性。他不好相与、不肯低头媚俗。但他的这种排他性是出于对某种音乐形式的审美上的执着。我觉得这种偏执也很摇滚,和五条人一样很摇滚。
在我的认知里摇滚精神是反一切平庸的重复的模式化的东西、反媚雅媚俗反一切虚假情感。我觉得五条人的真诚更多地体现在他们的音乐里而不是他们的行为里。他们dramatic 的行为和形象是有一丝自我包装的意味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商业社会饮食男女也是很真的,但人们会很轻易地因为他们的形象包装而忽略了其实他们不是刀郎、不是乡村爱情,他们虽然写过城乡的小人物却不是写给阿珍和阿强的。他们音乐的受众其实是被摇滚磨过耳朵的人。这些歌很难在城乡火起来,因为对阿珍和阿强而言,五条人的歌其实是阳春白雪。
我觉得对五条人感受最强的应该是通过教育完成阶级跨越的人、北漂沪漂、以及任何为了生活工作种种原因告别了自己出生环境的人。五条人身上那种坦然的自我认同、反向文化输出、打破强势文化既定规则的自由,都是爽点。
孙小椒那篇文章的意思是说,因为五条人在滚圈是个异类,人们对不好认识的事物总是会感到一种难以掌控的烦躁,所以急着往他们身上贴标签。撇开五条人自我包装带来的迷瘴,撇开所有的爽点来谈音乐本身,我觉得五条人最牛逼的地方其实正是他们难以被归类。首先他们的词和音乐是不能分离的。我不太懂乐理,所以只能用类比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我在他们的音乐里可以听到类似《爱拼才会赢》那种非常乡土但非常上口的旋律,但时而也会听到一些苏联、东欧的元素(手风琴真是,既可以有年代感又可以有国际范),时而有几分戏曲的元素,然后摇滚又来了(《阿虎》对我而言真是好像摇滚的评弹啊)。五条人绝对是实验性的。在听到《阿珍爱上了阿强》里那段竹萨克斯的solo,词穷的我只能说既新鲜又欢喜,好像被子弹击中飞起一样。如果说五条人的歌词是完成了一种对城中村的想象,那么他们的音乐就是在完成一个“国际村”的洗礼——正像仁科所说的,他们的歌是“立足世界,放眼海丰”。
以前读过一篇文章(忘了哪儿读到的了)说杜甫最牛逼的地方其实是他拓展了诗的界限。在他之前诗歌写世间的苦(比如“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和惨(“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都是比较抽象的。直到杜甫的“三吏”“三别”一出,世间的悲惨终于都有了脸。他弃绝之前朝代仙风道骨或田园诗的审美格局来写自己的日常生活:写家徒四壁写儿子饿死,这在当时是非常先锋的。这也是我在五条人身上看到的可贵之处,无事不可入歌。他们是在音乐的边界上开疆拓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