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品赏:游园惊梦

小时候爷爷喜欢听京剧，他一放这敲敲打打之声，我就捂着耳朵跑出去了，着实太热闹。大喜大悲，我的心没有这个底色。生活其实清汤寡水得很，从平淡里尝出那一丝丝韵味，我是喜欢的。 我更喜欢昆曲。 《游园惊梦》，元杂剧《牡丹亭》里经典的一折，昆曲的唱词抄录如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云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昆曲总是适合在江南听，水乡园林里，走不尽的长长弯弯的廊，下不完的黏黏腻腻的雨，昆腔飘来，一切低徊婉转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 起句“原来”二字，像是拨开了帘子。“来”，口型上微微地开，闺中少女走到园林里，竟发现春色美丽如许。一点点的欣喜，紧接着便是伤逝的慨叹——一切的美好都要付与那颓垣断井。 古代闺秀所受的文化就是这样子，内敛不逾矩，不能有太充沛的感情，故快乐得很不彻底，压抑着，人生底色总有一点雾濛濛的哀伤，像首秦观的词。 全曲很慢，她在踱步，踩着苔青石阶细细地感受细细地看，柳暗花明莺啼燕语都活了起来，不再只是她闺房《诗经》里的韵。好像醒了一样，她终于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一曲接近终了时，最后的“看”字着实感动又感伤。 这是全曲中调最长音最高的一个字，婉婉转转唱得很用力很专注，似要把这园林穷尽个遍。观累了，在园林中睡着，梦到了柳梦梅，心里被撩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女人，以前的十几年，可能都不是。“看”之后的音调戛然低下来，也像她的生命。 最后与他相遇，也只是来生。今生，她没有这个胆量。 园林里的姑娘，时间是不值钱的，所以常生花开花落之叹，一年一年，熬着熬着就老了。让她去反抗父母，让她走出去争取妇女权利，这多是现代人电视剧里的臆想，她是没有这个超前意识的。把这园林好好看一看，也只能如此了。 昆腔雨濛濛的喉，将这个字发的极为悠扬清爽，园内看完了，像是要飘出这园子去外面看看，可毕竟不是鼙鼓声，轰隆隆而来去闹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 园林外依旧是江南的雨，黏黏腻腻的，雨中多的是杜丽娘这样传统女孩子，有小的幻想，没有大的出息，一场雨又一场雨，一生就这样粘腻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