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孩子
高考结束的暑假随爸爸出差去了趟甘肃,我们住在很偏远的站子里,手机时常断了信号,出门就是黄沙,他们工作的日子,我喜欢一个人往远处能看见的山那边走,天地浩浩荡荡,只有那个小屋子,和遥远处的山,云朵大得压在身上,听风卷着寂静。每天下午会碰见牧民老伯,时候多了,就守在旁边看他收柴,拴马,老伯操着甘肃鼻音给我讲他的马,他的狗,他的屋子,他的女儿。离开的前一天,老伯给爸爸讲,想骑马带我去看看黄河,然后那天,我骑在老伯身后,风扬起的黄沙直扑在脸上,听着马蹄,在夕阳落山前见到了流经的细水,顺着混在泥尘里的土黄色细流,迎着落日的方向不停地策马奔跑,风越来越大,水声越来越大,就这么亲眼看着,在平原里的荒沙间,河道越来越宽,流速越来越急,地下潜伏的猛兽的怒号,越来越轰鸣。依然只有远处的山,周身一人的天地,世界被残阳血红地浸染,在泥水里,在原沙上,风不住地吹着,我们停在河边,老伯下了马对着残阳放声长啸,哀婉激昂,九曲连着泥水里一路向前。我站在旁边,所有的可见冲向我的视野,能量像核一般在我身体内爆开,震碎五脏六腑,震碎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体,卷进自然之力。眼泪止不住的流,止不住的颤抖,像匍匐在耶稣脚下的众生门徒一般,闻着土地,泥沙,空气与残阳,刀一般的风与巨响铺天盖地,逃无可逃,从头至脚砸向我的全部,淹没在洪流里,成了世间的孤儿,渺小,残弱。而身体真正瘦弱的老伯,越起越兴奋,爬上石头,站在顶上仰着臂对着天喊,对着水哮,对着远山痛哭,是这片世界里拥有人的一部分,与河与泥与沙与土与山与天与太阳,灵肉相和,成为自然的一切,是自然生长的土里的生命。
后来上了雪山,进了敦煌,和游人们站在更汹涌的黄河边上,看水汽将他们击溃的万般不堪,我知道周围不会再有人向老伯那般迎着头张开双臂涨红了眼冲上前与之对抗,愤怒,交谈,喜悦,这是真正西北土地自然里的孩子,是属于这片土地自然的一切,他们彼此相抗相知相依,共存共生。
我不知道野孩子是不是这样的孩子,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见过如老伯一般的声音,直到黄河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