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辉岁月
我有一个朋友,基本依靠E-mail保持联系。通常我会在闲暇时扔一些不成段落的文字到他的邮箱里。由于他不喜欢我的无主题邮件,便在写完正文后再信手拈几个字放在主题行中。 前些日子,我填的那个主题是“光辉岁月”。 大约在第二天,听到关于BEYOND要开演唱会的消息。 那一刻,一个念头闪了一下:这算不算冥冥中的天意? 一提到BEYOND,我脑海中顿时响起“光辉岁月”的旋律。确切地说,是“影音重现”——黄家驹穿白色圆领T恤,戴银色有十字架坠子的项链,抱吉他于台上奔跑着高唱,“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然后是起伏的合声。 这应该是某一次现场演唱会的片段。虽然我已经完全无法记起这个片段是何时进驻我的记忆,但片段中的每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只是清晰,并不一定正确。我却并不在意。它们经过岁月长期的蚀刻后刻画出如此印迹。即使是错版,也再无重新来过之可能。只能珍藏。 第一次知道BEYOND是在高中。 那时坐在后排的男生成天神神叨叨地学唱一首歌曲。我有些烦他,嫌他聒噪。后来他把歌词记在一张小纸片上,唱给我听。 我忘记是那些字句还是旋律猛然感动了我,只知道自己一下子就喜欢得不行。在自己学会之前,一遍遍地要求他唱给我听。 那时候我负责出年级的黑板报。于是我在某一期的板报右侧为《光辉岁月》留出了1/4的空白,找我认为粉笔字写得最好的同学抄写了那份歌词。 那块板报正对着我们所在那层楼的楼梯。记得那段时间我上楼后总要飞快地朝它瞟上一眼,但并不真正走近。奇怪的忐忑的心情。 时光过去那么多年,我几乎忘记了所有黑板报的内容。唯有那版歌词被我的记忆涂上了金粉,在那1/4块黑板上熠熠生辉。 高三时,班级去元谋游玩。去土林要徒步大约6公里的山路。那一次的行程中,有同学拎一个双卡录音机,一直是BEYOND在伴我前行。奇怪的是,那天听的是哪盘专辑,唱的是哪些歌曲,我一点都想不起。只记得一路上不断地为录音机换电池。 再后来的片断就是黄家驹的逝世。那时我已经大学了吧,是在学校的报栏里看到这条消息。当时似乎并不非常难受。大约怔了一下,顶多有一声叹息。 不得不怀疑自己是生性冷漠的人。好象不曾为任何人和事伤心欲绝。伤心程度上的不足似乎要用数量来弥补。于是会在很久很久以后,仍然一遍遍地想起,一遍遍地难过。无法释怀。 我想,对于BEYOND的了解大部分是在那个时期累积的。不如此,就无法解释为何在我的脑海中始终只有黄家驹的面目清晰,其它三人都只是背景。 再忆起BEYOND已经是21世纪。 2001年6月的一个下午,我到珍珠泉游玩后返回南京市区。搭乘的是一辆私自载客的“黑车”。这辆旧款的广州标致两厢车的主人是一个30来岁的男子。 车窗完全敞开着,我坐在副驾位置上,被微热的风吹得有些窒息。音响里流出极熟悉的旋律,我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哼起来。 司机扭头看我,带几分惊异的神色:你也喜欢BEYOND啊? 我有些如梦初醒地答:唔,是BEYOND啊。许久没有听过了。 然后继续在风里略有些恍惚地哼唱。 快进市区的时候,司机突然笑着说,如果今天能逃掉过桥费,就替你省10元钱。 我也笑,不置可否。 到下车的时候,还是递给司机事先讲好的60元。他退我10元,我说,能省这钱是你的本事,可不是我的。就当多挣两瓶啤酒钱吧。 然后快乐地离开。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快乐,但那种快乐的感觉却如此真切,以至于此时的我仍然不由地微笑起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扣人心弦”吧。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个音符,不经意拨响了心底暗藏的某根弦。于是叮叮咚咚的音乐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那些旋律仿佛施了魔法的手,轻轻地引领我进入某扇尘封的记忆之门。 我伫立于那里,重见往昔那些如岩浆般暗涌的激情,漫长得近乎绝望的期盼,潮湿得快滴水的心情。连那滴不知为何而落下的泪珠,也晶莹剔透,鲜活无比。 我恍惚、微笑、叹息。有些许惆怅,更多欣喜。 我从未真正渴望回到过去的日子里。我深深明白,所有的细节,都在我转身之后才呈现意义。 我只是渴望着,在离开那么久、那么远之后,可以与它们保持着一个转身的距离。可以在时间之河里,看见一路走来时留下的印迹。 可惜记忆不是我的仆人,它从来不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那些生命中呼啸而过的音符,当它们在某个时刻再次悄然响起,使我跌落在某段曾经的回忆里,无法自己。 终于明白,那么久的时光之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情感,留得下的不过只是一些碎片般的残迹。 那些旋律便如一根丝线,将它们轻轻串起,竟也能勾画出依稀轮廓。 我想,你一定看出来了。我其实算不得是BEYOND的FANS,甚至连“伪BEYOND迷”都不是。我对他们的了解是如此之少,唯一适合的形容词就是“贫乏”。 如果BEYOND是一个有巨大凝聚力的原子核,我从来没有被纳入它的统治领域。我只是一粒游离的电子,偶尔地落入它的影响范围之内。然后再次游离,并没有为之而改变自己的行进轨迹。只是在飞行了许久之后,蓦然发现,它留给了自己那些细微却深刻的烙印。 也许,就连这样的影响也不在BEYOND的计划之内。事实上,我所知道的BEYOND已经不是最本真的那个BEYOND了。 当BEYOND的歌声冲击到我的鼓膜时,已经由一个地下乐队转变为一支商业组合。BEYOND于1986年自资发行了那张《再见理想》后,开始放弃一些最初的梦想,浮出歌坛。 于是,在这支步入商业化的组合身上,我们不难想象即将出现的一条由上升段、保持段与下降段构成的生命周期曲线。 可是,这条曲线终于没有出现。 改变曲线的不是奇迹,是死亡。随着1993年6月30日黄家驹在日本舞台上的猛然下坠,这条曲线也停留在了上升阶段,给人们留下一个似乎可以无限上升的美好预期。 请原谅我不得不凉薄地说一句:黄家驹的猝死对于他本人和他人是不幸,但对于BEYOND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真的,不信你请看罗大佑的活生生例子。 老罗若想赢得FANS们的永远爱戴,只有两条途径可走:要么是当一辈子愤青,要么是当半辈子愤青后自动禁声后半辈子。 可惜他都没有做到,于是再次出现在上海时就招致许多诟病。 那些光辉岁月,唯因逝去,才永远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