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太宰治最讨厌的人
上个星期天在唱片市集入了一张友川かずき的《中原中也作品集》。友川かずき作为音乐人知名度并不高,似乎没有太多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是由他谱曲演唱的中原中也诗歌集,却意外地叫人欲罢不能,听上去他那种呕心沥血的气质,恰好与中原中也的作品相契合,可能这就是常说的人各有命吧。
中原中也本人只活了三十岁,因结核性脑膜炎死去,生前只出版了两本诗集《山羊之歌》和《往日之歌》,死后倒是备受推崇,被誉为“日本的兰波”,至今仍然受到年轻人的喜爱,在动漫《文豪野犬》中作为角色之一的原型出现。
中原没怎么工作过,曾在亲戚的联系下去面试过日本放送协会(NHK前身)的文艺部长,最终也没有去上班,一生都活得比较恣意,申请过好几所大学都退学或是没去,最终好歹毕业于东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本来准备去法国留学,后也作罢,在住所附近教教学生赚点小钱。
中原小学时被称为神童,中学时又成了个不良少年,二十二岁时跟文学青年村井康男、阿部六郎等人创办杂志《白痴群》,和后面两人经常喝醉酒用伞把沿路人家的灯敲破,被人家追着送到警察局,村井和阿部由于是正职教师只拘留五天就释放了,没有正规职业身份不明的中原则起码拘留十五天。
共同创办《白痴群》杂志的还有年轻文人大冈升平、小林秀雄和井伏鱒二,后来大冈升平与三岛由纪夫、井上靖并称为日本现代文坛三杰,小林秀雄被称为日本文学评论泰斗,井伏鱒二则是太宰治的老师。当时每当这些人聚在一起喝酒,只要中原在场就永无宁日,总是毫不顾忌放肆喧哗,故意与人争执吵闹。
最受不了他的是太宰治,据说中原每次喝多,就会大半夜跑到太宰治家里,用“傻瓜!笨蛋!”等脏话大骂太宰治,而本应生气的太宰治却躲在被子里吓得直哭。不知道为什么中原总对太宰治纠缠不休,每次喝酒都要刨根问题,有种“把对方逼到墙角,让其溃不成军”的意思。
中原曾经逼问太宰治最喜欢什么花,不出意外把太宰治逼到想哭,回答说桃花,于是中原怒得动起手来。“之后的混战到底是谁和谁在打,又是因为什么、怎么开始的,我完全搞不明白。”太宰治的好友檀一雄在《小说太宰治》中写道。
这本书中的记载很有意思:“第二次,中原、太宰和我一起喝酒,心平不在。太宰同样地遭遇中原的胡搅蛮缠,同样地闭口不言,最后逃离中原回家了。尽管我劝他‘算了算了别去了’,中原还是非要去太宰家里不可,怎么说都不听。那是个雪夜,中原走在雪上,一边仿佛轻叹似的随口低吟着宫泽贤治的诗。”
“夜的湿气与风寂寞混淆
松树和柳树丛林黝黑
天空充满昏暗的业之花瓣”
从太宰治家出来,中原去妓院住了一晚,先是把价钱从三円讲到两円,再从两円讲到一円五十钱。“中原付钱时又把价钱讲到一円,于是天刚亮就被人家赶出来了。地上的雪因为夜里下的雨而融化,斑斑驳驳地残留着,中原在这样的路上走着,一边依旧轻叹似的低吟着。”
“污浊了的忧伤之上
今日也有小雪初降”
《污浊了的忧伤之上》是中原最著名的一首诗,被看作是战后空虚颓废的写照。太宰治在中原死后终于肯客观地承认他是个天才,不过中原毫不在意太宰治的看法,他对太宰治只有一句评价:一副青花鱼浮在空中似的表情。
太宰治倒是说过不少中原的坏话:“他穿着成套的羽织和大岛绵绸做的和服,那身衣服在电灯下泛着油亮的光,看起来像便宜货。他真的像只蛞蝓,我实在受不了,就带他到外面喝酒,去了个路边摊。可是他渐渐喝多了,醉得很厉害,就开始对我胡搅蛮缠。我姑且陪着他,但最后实在经不起他折腾,丢下他逃走了。从来没有过那么让我讨厌的家伙。”
中原穿的衣服确实很奇怪,《白痴群》时代就常常穿着黑色俄罗斯长衫,披着黑色斗篷,头上戴着黑色帽子,总是穿着黑色系的服装,也不知是出于悼念还是某种可怕的预言。他六岁那年被死亡夺走了弟弟,从写悼念诗开始步入诗歌的大门,二十九岁那年又失去了两岁的儿子,在无法解除的痛苦中告别了人世,死前几乎缓慢地经历了各种形式的痛苦:左手中指痛、头痛、视力障碍、步行困难,等等。
也许他和死亡的亲密,才是太宰治讨厌他的理由吧,其中或许不无嫉妒。
その陽の照つた山の上の
硬い粘土の小さな溝を
さらさらさらと流れるやうに清水のやうに
寒い真夜中赤子ぼーやは泣くよ
在阳光照耀的山上
坚硬泥土筑起沟渠
在寒冷的深夜里
潺潺清泉如同孩子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