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樂色譜中找到與自己和解的最佳去處《Chromatica》
睽違流行舞池7年的Lady Gaga，在猶如人類末日般的2020年，用音樂為地球居民找到了新的方向，在成功登陸《Chromatica》的過程，不是耗資千億的太空之旅，而是一個需要拋下二元對立思維，將痛苦解構於電子節拍中的自省歷程。
在寫下這些文字之前，初聽《Chromatica》就像是遇上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整張專輯充斥著2010年代初期崛起的EDM、被瑪丹娜以〈Vogue〉發揚光大的House曲風，以及在《Joanne》和《A Star Is Born》中的唱腔，聽不見試圖開創新世界的野心，更找不著那位讓我崇拜12年，最叛逆、最張牙虎爪的Lady Gaga。
所幸《Chromatica》並不難以下嚥，也許是配合市場的改變想增加串流量，Gaga將她一貫的極繁主義，成功地在40分鐘內演繹完畢，而我也在反覆咀嚼的過程中，聽見在披著明亮動感的復古Disco糖衣裡，那位就算遍體鱗傷仍不改真誠的她。
“In Chromatica, no one thing is greater than another.”
在Zane Lowe的專訪中，Gaga解釋了首波主打〈Stupid Love〉音樂錄影帶中所呈現的意涵。對她來說，在現今充滿二元對立的世界中，每個人都要證明自己是對的，也讓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斷在衝突中腐爛，而事實上，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而是像光譜或是音階一般，每一個族群、每一個立場、每一種顏色、以及每一個音符都有他應該存在的位置。
〈Chromatica I〉以一個讓我充滿甄嬛回宮畫面的弦樂做開場，寫到這裡我就必須收回我最一開始聽專輯的感想了，其實Gaga還是有開創的野心，即便沒有太理想，但她仍成功地為專輯做了有別於以往的開場。
緊接著的〈Alice〉，Gaga馬上用她最擅長的譬喻法為專輯做了完美的破題，並引出了專輯的主旨，”My name isn't Alice/But I'll keep looking, I'll keep looking for Wonderland” 這次Gaga不像過往專輯一樣熱衷於角色扮演，而是以滿腔熱血的自己，試圖突破對立，為這個世界找到理想烏托邦。強勁的電子節拍，配上電子琴在背景音樂中奮力地跳躍，”Take me on a trip, DJ, free my mind” 聽到這裡我們已經踏上了登陸《Chromatica》的自省歷程。
首波主打〈Stupid Love〉在專輯的曲序非常的討喜，讓原本單純加速〈Do What U Want〉的平庸編曲有了全新的聆聽體驗，“You're the one that I've been waiting for” 就像是在表達對抵達《Chromatica》星球的喜悅，也讓〈Stupid Love〉作為首波主打更站得住腳。
〈Rain On Me〉是一首聽越多遍，越能對其中細節上癮的歌曲，無論編曲還是兩位歌手的唱腔，都讓〈Rain On Me〉同時擁有像絲綢般的柔軟和 刀劍的侵略感。編曲上滑順的House基調，交疊有如刀刃般的弦樂，以及Gaga充滿苦痛的厚實唱腔，搭配 Ariana柔軟有度的歌聲，都在這首歌曲中成了既對立又融洽的存在。”It's coming downon me/I'm ready,rain on me” 印象特別深刻有一段弦樂後的Gaga唱著這一句，象徵了Gaga開始正視自己的痛苦，願意敞開心門療癒心靈的起程。
記得剛出道的Lady Gaga，不停的在《The Fame》中讚頌名氣、享樂與拜金，也在這樣的操作下，在流行音樂界橫空出世，當時創作能量仍在巔峰的她，寫出了一張商業與藝術兼具的《The Fame Monster》，讓她快速地封后。2011年的《Born This Way》是她的事業分水嶺，在宣傳後期髖關節受傷，巡演被迫取消，沈寂一陣子後，在2013年發行《ARTPOP》重新出發，卻與經紀人鬧不合，導致團隊出走，最終只能在商業成績失利與樂評的噓聲中走過。
在〈Free Woman〉開頭的呢喃 ”I'll remember that, I'll remember that”，將時空拉回出道前，當Lady Gaga還是Stefani，當名氣仍是他最渴望的目標時 ”Iwalk the downtown, hear my sound/Noone knows me yet, not right now”，對比現在為成名所付出的代價——被各種心理疾病禁錮而失去自由 ”I say that I want it, want it (Be free)”，不免讓人心疼。在這樣的矛盾下，歌曲中卻充滿希望和輕快的節拍，並用兩種不同的唱腔，象徵她與過去的自己終於和解的對話，她不再責備自己、不再將怨氣投射於名氣與音樂產業，”I'm not nothing without a steady hand/I'm not nothing unless I know I can/I'm still something if I don't got a man/I'm a free woman, oh-oh (Be free)” 只要她願意自由，她就是自由的。
〈Fun Tonight〉絕對是專輯中最讓人難過的歌曲，除了表達自己早已在痛苦中麻痺的心情 ”Feelin' something that I can't explain/Think it's a wound I still entertain”，也描述她的心理疾病發作時的狀況 ”I can't see straight, I can't seeme/There'stoomuch hurt caughtin between/Wish Icould be what I know I am/This moment's hijacked my plans”，這樣的自白配上歡快的編曲，就像她在充滿玻璃碎片的舞池中赤腳狂舞，痛並快樂著，第二段的 ”You love the paparazzi, love the fame/Even though you know it causes me pain” 再度與自己對話並和解，唯有誠實的面對過去，才能超越痛苦本身。
聽到這裡〈Chromatica II〉作為專輯的間奏，成功地為聽眾取得了喘息的空間，不僅避免了聽覺上的疲勞，也延續了專輯的故事性。
一向擅長各種譬喻和雙關的Gaga，在〈911〉中再度寫出令人驚豔的wordplay。2019年ELLE雜誌的訪問中，她談到送急診的經驗，當心理疾病發作後，嚴重時會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就像歌詞第一段寫到 “Turnin' up emotional faders/Keep repeating self-hating phrases/I have heard enough of these voices/Almost like Ihaveno choice” 腦中不斷浮現責怪自己的聲音，而在無法掌握自己思緒的情況下，最後只能 ”Watch life, hereIgoagain” 像個冷靜的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任由它的發生。那次送急診是由她的朋友替她撥打了911求救，送醫後醫生為她馬上注射了Olanzapine(一種精神用藥)，使她恢復平靜，出院後Gaga體認到自己的心魔才是最大的敵人，並寫下了 ”My biggest enemy is me, pop a 911” 巧妙地以911比擬成她的抗精神病藥。
其實在歌詞的掌握，Gaga都一直都維持在一個水準之上，但如果整張專輯用同一個製作人，就很容易玩不出什麼新把戲，〈Plastic Doll〉和〈Replay〉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歌詞一貫地真誠面對過去，但在旋律與製作上，相較於其他歌曲都顯得乏善可陳，對我來說，除了沒在專輯中發揮加分的效果，也沒能在各種對立中找到共存的元素。
〈Sour Candy〉是在發行前讓我最擔憂，卻也是在發行後讓我最驚喜的一首歌曲，原以為這只是為了市場考量而有的合作，想不到最後Gaga與BLACKPINK的化學變化竟如此令人興奮，從K-POP標準的前奏、經典歌曲的採樣、再到完美銜接 Gaga猶如女王降臨的唱腔，都足以說明這首跨界合作的成功。歌詞中Gaga與BLACKPINK都拒絕符合世俗對女性的標準印象 ”Ask me to be nice, and then I'll do it extra mean/…/If you wanna fix me, then let's break up here and now” 也展現了她們身為女性的的驕傲與自信。
從甫出道金髮浮華的形象《The Fame》，進化到怪物美學的代言人《The Fame Monster》，後來在《Born This Way》中成為怪獸之母，與現代藝術聯姻在《ARTPOP》晉身為極端叛逆的藝術家後，又轉個彎變成了爵士女伶《Cheek to Cheek》，最後帶起牛仔帽化身《Joanne》，一頭栽進鄉村搖滾的領域裡。〈Enigma〉可以算是對Lady Gaga出道12年來的一個總結，”We could be anything you want” 一路以來她就像個謎般，變化各種角色，特別喜歡編曲中若隱若現的薩克斯風，也對充滿撕裂的vocal與滑順House節拍的對立感愛不釋手。
與Elton John的合作〈Sine From Above〉作為最終章的開篇，也象徵在《Chromatica》裡的回首過去與自己和解已經告一段落，在這首歌中Gaga表示音樂就是他的信仰，”I heard one sine/And it healed my heart, heard a sine” 也正是Sine(正弦波)這樣來自天上的聲音療癒了她，讓她能夠在音樂中解放痛苦，並在這張專輯裡再次跳舞，兩位唱將在歌曲中的表現都中規中矩，沒有特別的亮點，反而是最後跳脫規則的Outro讓我又驚又喜，也為專輯的尾聲增添了亮點。
〈1000 Doves〉絕對是專輯中情感最濃厚的歌曲，聽過Demo的版本就知道，原曲只有鋼琴的伴奏，歌詞中也不斷地向自己和這個世界求救 ”Lift me up, just a small nudge/And I'll be flying like a thousand doves” 展現無比的脆弱，但可惜被編曲破壞了充滿渲染力的情緒，讓動人的自白最後只能成為專輯中過場的歌曲。
這邊要特別說，Gaga從出道至今聲線最吸引人的，不是在她後來練就那充滿爆發力的vocal，而是在中低音區，那充滿命令意味的口氣，猶如拿著皮鞭的Dominatrix，從〈Rain on Me〉、〈Sour Candy〉再到接下來最後一首歌〈Babylon〉都有這樣令人難以抵抗並無條件服從的魅力。
來到專輯中我最喜歡的歌曲〈Babylon〉，已經在《Chromatica》誠實面對自己各種不安和負面情緒的Gaga，找到了她心靈的wonderland，終於能夠堅強地向未來啟程，那些流言蜚語和成名之後所帶來的精神傷害再也無法形成禁錮自我的牢籠。Gaga在猶如巴比倫時代的派對中，感謝一路走來的所有經歷，並舉杯慶祝現在的自己，在歌曲的最後巧妙地加入福音元素，讚頌治癒好她的音樂，”Talk it out, babble on/Battle for your life, Babylon” 並帶著巴比倫的精神，繼續為自己的人生戰鬥下去，也為《Chromatica》做了最完美的收尾。
Album Rating: 8.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