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的声音!”与“就是这样的声音!”
波格莱里奇致力于在钢琴演奏领域探索一种极致的可能。几乎每个音都经过反复的锤打与考量。2016年的贝多芬与拉赫玛尼诺夫作品的新专辑,他的光焰不如早年那么炽热,而他标志性的那种气韵罩盖,则更加浑厚浓烈,简直成了一种物质性的存在。专辑中的贝多芬第22号与第24号钢奏长久以来被我忽视,似乎当初吉列尔斯在DG也未能收录这两首。如今补听22号与24号,一时间竟也未能对作品有多少领会。 不过,顶级的贝多芬演绎,必然是两种矛盾因素的结合:“必须要这样!”与“不要这种声音!”,前者是强有力的肯定,后者则是强有力的否定,此两者又是相反相成的。贝多芬催逼出音乐的本质,其大招正在于此。通常来说,动机的反复与再现部的再现传达出“必须要这样!”的意念;而“不要这种声音”直接指向了对自我重复的否定。在听过的录音里,这两点做得最好的,一是肯普夫,二是里赫特。在我眼里,夸张点说,肯普夫是把钢琴的键盘变成了管风琴的键盘+音栓,声音的组合无穷无尽,令人意想不到又全在情理之中,简直匪夷所思。(有时甚至可以感觉到不同的音在空间里的不同位置,这不全然是录音效果,因为有大量的音质差异巨大的单声道录音也会有这种效果)里赫特在声音上没有如此丰盛繁华,但他的演奏中总是有一种空前急迫的否定,仿佛宙斯迫不及待地要劈开自己的脑袋让全新的天神跳将出来。 很可惜,我不认为波格莱里奇将“必须要这样!”与“不要这种声音!”两者结合了起来。他对每一个音的锤打与考量,是一种高度理性的行为,是对理性控制不厌其烦的追求,理性控制几乎孔不入,最终的效果就是各音乐单元之间的同质化。波格莱里奇强调“就是这样的声音!”,所有的音符都在演奏者指下巨大的引力场中就位。气韵的罩盖成为凌驾于全体音符之上的标志性事件,成为全体音符共有的标识。气韵作为一种作用的感官的现象,被用来服务于总体性的理性控制,感官与理性的张力就此失衡(或部分坍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