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妖已经死了,英雄的史诗如何继续?
里赫特、索科洛夫Sokolov、阿法Afanassiev,这三个奥德赛要回家。路上有海妖塞壬。海妖很古老,和大自然一样古老。 里赫特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他用蜂蜡堵住了水手们的耳朵,他自己迎着大自然力量的波涛,他听到了古老海妖的歌唱; 索科洛夫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他用从石油里提炼的蜡堵住了水手们的耳朵,他要驶出的那个港湾一直没有风浪,于是,依照事先的命令,水手们用自己的划桨动作有秩序地模仿起海浪来,船身起伏间,古老的海妖若隐若现; 阿法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他用从肥皂中分解得到的蜡堵住了水手们的耳朵。可在半路上阿法意识到古老的海妖可能已经全死光了。但他无法解开自己的束缚,水手听不到他的呐喊与抗争,被困于桅杆的主体只能陷入僵化和死亡。 我并不想谈论哪个奥德赛是真正的英雄。问题在于,如果海妖已经死了,英雄的史诗如何继续? 从宏观层面来看,阿法几乎像是一位古尔德式的人物。他写文字,写小说,就钢琴演奏发表自己的意识形态宣言,他隐居,他指挥,认为录音高于现场,他像堂吉诃德那样对音乐表演体制所发起的挑战,都与古尔德不无相似之处。在古尔德,那是巴赫;在阿法,那是舒伯特。二人的顶级演奏,皆可视为作曲者与演奏者共同建构的思想过程,以此与僵化板结的现状相抗衡。消费大众被迫进入反思,而这种反思必须超越演奏的炫技,直接追溯到作品和作曲家本身(看看周围,有多少人忽视作品而空谈版本的,我自己经常也是如此)。 阿法的舒伯特,对于古老海妖的缺席这一事实,是赤裸裸呈现出来的,于是舒伯特作品(19号奏鸣曲以及20号的第二乐章)中物化的成分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那些短小的动机为了迎合退化的耳朵,不停地、僵化地自我重复,沦为僵死的商品同一性而否定自我的殊相。这种僵化与自我否定最终通向死亡,正如舒伯特个人的结局所证明的那样。 但是阿法在演奏中真实呈现这种僵化的自我否定,在我看来深意不止于此。因为阿法并未放弃人与自然大和谐的乌托邦,听到海妖歌声的希望虽然渺茫却仍有希望,而迎接海妖唯一正确的方式仍是一定程度自我否定后的僵化——自我绑缚于桅杆——尽管这个自我绑缚的姿态被太长时间地保持而使得主体如此贴近于死亡,但正是在这生与死的边界,向死而生,乌托邦得以被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