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容易被找到,甚至你自己都不容易找到自己"

听The National解读他们新专辑I Am Easy to Find 中的每一首歌,献给中年男人的Lemonade
The National乐队成员Matt Berninger, Aaron Dessener讲述他们与电影制作人Mike Mills充满野心的合作
By Pitchfork, May 17 2019,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by OrangeKnickers,August 2019
如果你对I Am Easy to Find不太了解,这是The National发表的长达64分钟的新专辑,也是一部由著名独立电影导演Mike Mills指导的24分钟电影。你并不需要听完这张专辑才能看懂电影,或者反之亦然。但如果二者缺少一个的话,我们不会见到另一个作品。
作为一支在过去十年里变得更具探索性和共同体概念的乐队,I Am Easy to Find体现了the National注重理解深刻对话的精神内核。Mike在90年代执导了Moby and Air, 几年前受到创作瓶颈的影响;在拍电影《20世纪女人》之前,Mike找到Matt,表示希望找到自己的音乐根源(即给The National拍MV)。Matt对这个合作非常兴奋,于是马上分享了一个Dropbox文件夹给Mike,里面全都是乐队的新作品和未完成的片段。Matt希望有更丰富作品的呈现,而不仅仅是一支MV。 不久后,Mike发给了Matt一个概念完整的短电影:以黑白画面叙述一个女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电影画面伴随着字幕以及The National的新歌。The National受到Mike电影的启发,继而完成了整张新专辑的创作,并且邀请Mike作为联合制作人、艺术指导。Mike变成了The National的乐队第六个成员。 The National的音乐走向越来越深——从每天生活的细碎场景到成年人的恋爱关系,Mike的电影呈现了孩提时代的大哭到成长过程中的初吻、一次争吵、新生命降临等。奥斯卡女主角得主Alicia Vikander在电影中出演女主角,演绎我们如何在生命中具有决定意义的那些时刻继续前行。电影的视觉画面伴随着The National的音乐,构成了作品整体的叙事结构。 跟电影一样,I Am Easy to Find这张专辑极大程度上标榜着The National进入了一个新领域。他们的新作品充满了各种音乐形态,比如让Sharon Van Etten, This Is the Kit的Kate Stables, Brooklyn Youth Chorus的声音穿插其中。这些表现形式以管弦乐为主,氛围相当宏大。The National说这些变化主要归功于Mike,“他打破了我们的进度”。通过电话沟通,Mike, Matt, 多名合作歌手以及乐手Aaron提供了一首接一首的创作体验,并且为作品整体的开放式构想提供了灵感。 以下是The National和Mike Mills接受Pitchfork的采访翻译。提问顺序与专辑顺序一致。Q即提问,MB即Mate Berninger,AD即Aaron Dessener,MM即Mike Mills。
1. You Had Your Soul With You
Q:The National的新专辑中很多作品都引入了女性人声,这便是其中之一。Gail Ann Dorsey是David Bowie 长期合作伙伴,加入女人声的想法是什么?
MB: 当我们看到初始版本的电影,我的声音和Alicia的表演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隔阂感,这不是正确的平衡。我们其实并没有挑选角色,比如说假定某种声音“应该是电影里的母亲声音”。我们更像是创造了一种身份的特性,就像我们用音乐织的蜘蛛网,而这些声音就是这张网里的线索。MM: Gail的声音真的非常美。她开始唱的时候,我和Aaron互相看着对方,惊呆了。她完全提升了情感的成熟和整个作品的质地。她简直太完美了,非常沉静、谦虚但同时又很强大。
2. Quiet Light
Q: 弦乐的呈现安排得十分独特。
AD: 你听到的实际上是两种版本的弦乐。专辑版是Bryce做了弦乐,而且他还写了很可怕的最后一部分,就是弦乐快要结束时那种掉进悬崖的感觉。另外是Mike为电影做的效果,他关掉所有吉他然后放大了弦乐和鼓点。MB: 这正是Mike在我们想法的基础上再创作的一个例子,他摘取部分并把它们当作绘画的材料。这首歌的bridge部分: “Ican’t help it. It’s you that I think I hear in the quiet light.”是电影的第一句台词。我看到他这样解构,我感觉非常放心。我们能看到他对整个作品的想法。所以我说,“我们就跟着他吧。”
3. Roman Holiday
Q: 这首歌关于Patti Smith和Robert Mapplethorpe, 当时的灵感有受到Patti Smith回忆录Just Kids的影响吗?
MB:我超级喜欢那本书,不过实际上我是看了Judy Linn出的Patti Smith摄影集。很多是Patti Smith 和Robert Mapplethorpe年轻时候的照片,就是他们在公寓里玩,精心打扮,拍彼此的照片,非常酷。那本摄影集很美丽地呈现了两个人的状态,太浪漫了。然后我还从Patti Smith的Instagram借了一句话,是她回复别人的(那个人的朋友自杀了,她写到, “Please think the best of him.”)我觉得这感人至极。我只是非常喜欢她,那种在面临很多悲伤事情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善良与智慧。
4. Oblivions
Q: 这首关于婚姻的歌让Pauline, Bryce妻子做主唱。歌词描写了长期亲密关系中的烦恼, ”You won’t walk away, will you?” 请问你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MB: 直到你真正进入婚姻你才会明白婚姻。每次我崩溃、改变的时候,你都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这首歌其实是一首好玩的流行歌,想说的是要明白坚持你的承诺意味着什么。MM: 我认为这首歌是这张专辑里的杰作。我们让很多不同的歌手试录,甚至Matt,但是当我们听到Pauline的版本,感觉这就对了,这就是那个角色。你必须要找到讲故事的身体和灵魂。
5. The Pull of You
Q: 乐队已经表演这首歌有一段时间了,这首歌是怎样再创作的?
AD: 音乐上你听到的这首歌其实已经在2017年Sleep Well Beast那张专辑里有过,只是它并不适合那张专辑的整体氛围。有时候Matt会重写一首歌的歌词,然后我们会变得不喜欢,不过这首歌我们确实很喜欢。Q: 歌词里有一些暗喻,比如:“Here at the approach of the end of everything”是引用了Philip Roth的小说Sabbath’s Theater, 写的是一个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看问题的视角也发生转变的故事。MB: 对,谢谢。我忘了是从谁那偷来的。我必须要给我们的律师提个醒。你知道吗?我可能都没读过整本书。很多时候,我只是引用了书的封面,并非是书。
6. Hey Rosey
Q: 这是一首特别脆弱的歌,有关于接受一段关系中的不确定性。当我回想The National早期的音乐,它们有更多男性化的倾向(相比于近期作品)。这对你们来说是一种自觉自知的转变吗?
MB: 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转变为一支更不“汉子摇滚”的乐队,但可能直到我们开始加入实际的女性人声才变得明显,而不仅仅是我唱Carin写的歌词(Carin是Matt 妻子)。这些发生地太自然了。直白的原因可能有:比起我们在纽约20多岁的单身日子,我们现在变得更懂女人,我们在成长中也更懂得自己。以前,我想变成Nick Cave, 或者Tom Waits, 或者Leonard Cohen。以前,我的写作过分地有意图地表现出一个尴尬的男人。后来我变得越来越不尴尬。AD: 当Matt和Carin在一起之后,Carin很快变成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MB: 是她给Boxer取得名字!当时她看到我们很纠结,纠结于我们自己的身份认同。AD: 然后Matt有了女儿,我也有了我的女儿。这些都是过程。
7. I Am Easy to Find
Q: 这首歌好像是整个作品(专辑+电影)的代表作,为什么会选这个名字?
MM: 这是一个直觉下的选择。我喜欢这句话因为它似乎是一个谎言:没有人容易找到,甚至你自己都不容易找到自己。MB: 什么让你成为你?这首歌是在写我们经常失去对自我的概念,或者我们不知道我们正在变成谁。但是你可以被找到,这是为什么我们不孤独的理由。当你完全崩溃迷失的时候,你正处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不过你可以发条消息给任何人,你跟这个世界还有联系。
8. Her Father in the Pool
Q: 这是Brooklyn Youth Chorus唱的一首歌。这几首歌完全不像The National以往的专辑。请问Mike,作为一个电影制作人,他们不一样的声音是你想避免的吗?
MM: 我成为了房间里反对吉他声音的人。我爱吉他,但是因为它们在The National的歌里太典型了,所以我就想这可以是一个改变的机会。我非常喜欢他们那种,乐队作为一个整体,并没有任何乐队成员单独的影子。这张专辑非常纯净并且让The National的DNA变得更加广阔。
Q: 你会怎么形容The National的DNA?
MM: The National有一种浪漫的黑暗气质,听着听着我就发现他们其实非常治愈。他们的歌有一些不一致的地方,但有他们有能力保持那种失调性,这就是治愈之处。
9. Where Is Her Head
Q: 在电影里,这些歌词是女主角小时候,她爸爸读给她的儿童读物的一部分。这个故事是之前就存在的,还是被改写进电影的?
MB: 在电影里申请用一本书很贵,所以Mike自己给自己写了一个。MM: 我有个孩子所以我知道儿童书。
Q: 这歌的主唱有Aaron和Eve Owens, 是整张专辑最靠近流行的部分。
AD: 更直接的原因可能是我的唱法,这感觉跟Matt想写的不一样,可能我会有点尴尬。Eve有那种非常纯净的银铃般的声音,让这首歌的氛围变得敞亮。这首歌现场表演非常有趣,它可能会有点脱轨,但是是以一种非常好的方式。MM: 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想,我们必须要搞点破坏。这个世界现在一点儿也不温柔。
10. Not in Kansas
Q: 这首歌…很丰富!引用了the Strokes, R.E.M., alt-right opium, 还有punching Nazis,以及一些略显唐突的打断,又用90年代独立摇滚乐队Thinking Fellers Local Union 282的Noble Experiment串联起来。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
MB: Aaron,你发我的音乐叫什么名字?AD: 所有人的所有事(Everything to Everyone)MB: 就是这么发生的,我把它当成是一个邀请。我当时正在LA的一个丹麦小镇闲逛,街头空无一人,我重复听着这段音乐,非常上瘾。于是我给自己写了一封邮件,原始版本大概有10分多钟长,(比现在)多出17个小节。
Q: 之后是怎么编辑短的?
MB: 这是一个说明我们和Mike合作得很好的例子。我告诉他:这东西真的很好,好在它的长度,一种“极多主义”的表现形式。他说:确实,我理解。不过两天后,他发回来一个版本,少了17个小节,把Noble Experiment放在中间。这个例子就是他听并且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回头给出一个更好的主意。
Q: 你还记得被他剪掉的那些吗?
MB: 是的,他们就在我脑子里。我把20秒给了我社区里精神分裂的失踪母亲/靠在门口/总是在问,“为什么不要更多?”我参考了我的女按摩师,我从她那买了不少烟。还提到了小凯撒,我当时肯定是饿了。当我们表演这首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时间表演的体操运动员,重复着复杂的规定动作,我必须稳稳地着陆在所有点上,不然我就会摔到自己的脸。但其实每个人都在期待失误。世界上有太多完美的表演了,这变得有点无聊。
11. So Far, So Fast
Q: 这首歌有些奇妙,我是指音乐性上的。它有接近7分钟长,合成器、弦乐、合唱的加入让它有些近乎迷幻的拥挤感。AD: Mike真的推着我们向艺术的边界走。他说他喜欢的艺术都是自命不凡的,所以让我们不要害怕变得狂妄。 MM: 他们对自己真的很严厉,他们会自己改短作品,剪辑到一种非常瘦削的版本。所以我想,拥有一个粉丝在场对他们来说非常棒。我总是说:“哇,这可太好了!”非常不像他们自己对待彼此的态度。
12. Dust Swirls in Strange Light
Q: 这首作品完全是由Brooklyn Youth Chorus呈现的,他们也唱了一些Mike电影中的歌词。Mike请问你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感觉?(Dust Swirls in Strange Light, lyrics by Mike Mills)
MM: 这完完全全就是个惊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给自己拍马屁,但是我爱这首歌。我不觉得是我写了那些歌词,我感觉我是被支配着写下这些有趣、意外和聪明的字眼。我只是从他们的东西里抢了一点儿东西过来。互相被抢劫是一个荣耀。
13. Hairpin Turns
Q: 这首歌有单独的MV,由Mike导演,非常美。为什么以色列舞者Sharon Eyal符合这个电影和单曲的叙事?
MB: 我们正谈到电影应该是一个生命的完整画像,但是专辑还捕捉到了有关来生的一些东西。所以Sharon Eyal就是这张专辑里延续灵魂的化身。Mike让我也在MV里跳舞,这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告诉他,我不喜欢跳。他就说,但是你在舞台上一直都跳舞啊。我说,好吧,那只是因为我醉了也很激动,每个人都对我大喊着。我对跳舞这件事有点紧张,不过我喜欢那个MV。
14. Rylan
Q: 这是乐队粉丝们最喜欢一首歌,可以追溯到2010年High Violet那张专辑。这也是你们多年现场表演的高光时刻之一。为什么现在才发表呢?
AD: 有点好玩,在这首歌出来之后,我碰到一些叫Rylan的小孩。这就是音乐之外的奇怪衍生品。 Rylan, 其实是我们从来没有制作出一张非常流行的专辑,又在主题上从来不适合我们之前任何专辑的一首歌。对Mike来说,这代表电影主角童年时候的一些元素,所以我们感觉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完成Rylan这首歌。这是最难录的一首歌。
MM: 在有些时候我觉得,干脆就在电影里呈现这首歌,专辑里不要放好了。因为我总是在结束这首歌的时候出现些问题,明明十分悲伤,为什么要弄出那么胜利鼓舞的氛围?但是The National坚持要那样做,到最后我意识到到这就是一种所谓的直觉,或者说无意识,是对所有爱他们音乐的人的一封情书。
Q: 你们很早就知道在某个时刻你们会把这首歌放进专辑吗?
AD: 绝对不。MM: 但是我们确实非常爱它。有一首我们经常现场演唱,但是没有正式发表的作品,这很有趣。我们可以说它正在变得更阿訇。我甚至有点想我们可以对所有的歌做这件事情。常常是录音版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正在按门铃的人,整装待发准备参加派对。录音室版本的歌听起来全部都太完美了,也有些呆板僵硬。他们并不是他们本身的全貌,需要直到他们在那呆了几个小时开始变得放松起来。Rylan就是一首我们放了一些时候的歌。现在这个版本已经是它可能呈现出的最好版本了。
15. Underwater & 16. Light Years
Q: 专辑以另一首Brooklyn Youth Chorus的单曲和Light Years结尾,哪首给人更直接的感觉接近于“圣歌”?
AD:这两首歌与悲伤、遗憾的情感连接。我是在得知我妻子的母亲被诊断为癌症之后,写了Light Years这首歌。她正处于一种非常快速的衰竭状态,所以我们搬到了丹麦去陪她。我们租的房子里有一台非常古老美丽的瑞典钢琴,我在那写了Carinat the Liquor Store。当时我写完发给Matt,这是一首刚好碰到“点”的作品,他第二天就发回了他的反馈。MB: Aaron写的东西,很多可以变得非常学术,但是有的时候就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来自情感深处的东西。Light years away from you, 你可以感觉到钢琴上的声音拥有着百分之百纯净的流动的情感。当我听到这个,非常容易就跟着他进入同一片“水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