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爱之名,送人匕首”

《送你匕首》中的大部分意象和修辞,都相当直白:两个年轻人在白石龙公园野合寻求刺激,但刺激之余的审视下,两人又都感受到一种无法挣脱的无奈。
不过,相比于说蛙池在得意地记录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游戏,我倒觉得,他们在写一种普适于整个青年群体的现代性问题。 一致的信仰坠落不复存在之后,意义需要每个个体主动选择和建构,而在这样极具挑战的前提下,随之而来的,却是高压的政治环境和空洞的文化场景。有激情的公共生活几近消亡,渺小的年轻人找不到出口,也自觉改变无望。最后,向个人生活中(尤其是亲密关系中)寻找归属和救赎,仿佛成了唯一可能的通路。 他们在性关系中进行着侵犯性的尝试,有时他们会把它说成是一种实验,有时他们也把它说成是一种反抗,就像摇滚乐,也像许多青年文化亚文化标榜的挑战一样。它们当然在让一些小空间变得更多元,但与此同时,在局限之外,对整个环境真正有颠覆性的行为,以及真正危险的生活方式,却是缺席的。 近年这些屡获盛誉的电影,不管是最开始的燃烧还是后来的寄生虫和小丑,到最后,无非也就是“一把匕首”。微小的个体在旧有秩序分崩离析而阶级差距又日渐坚固的后现代“新世界”中彻底失去方向,一切结构性的罪恶无处溯源。拿起枪杆,却找不到目标,最终所有愤怒都变成虚无的发泄。拿起一把匕首,杀死一个符号。 盲目的匕首即便无力,锋利的刀刃至少还朝向敌人,胯下的凶器即便杀不死人,也还做着危险的过家家。但笃信个人生活的解救的两人,却把刀尖轻轻插透对方裸露的心脏,时代也就此慢慢荒凉。 细心的听者都会发觉,蛙池的音乐中,有着明显的受到万能青年旅店和草东没有派对影响的痕迹。但倘若非要加以对比,蛙池的表达,显然还达不到万青的水准。
泽师觉得,相比万青,蛙池文本中的痛苦还不够深刻,叙事好像也缺少切身的体验,更多来自文学的阅读。不过,与其挑拣这种“缺乏切肤之痛”为弊病,倒不如说蛙池在无意识下巧合地击中了现代的要害,也点出了当下时代的常态。 出生在空前开放的黄金年代末尾的人们,个人的历史早已乏善可陈。对这代人来说,里尔克笔下“童年的宝藏”里装着的,尽是些废铜烂铁。这时的他们,除了向前人和他者的经验中,找寻可供提炼的原材料外,根本无路可走。 现在的世界,也根本再谈不上什么惨烈的悲痛,只是肤浅得太过无聊而已。年轻人们,谈不上哀恸,只是沉闷得有些沮丧。时间久了,所有的情绪慢慢淤积,最后只剩一团强行压抑着的狂躁稠浆,一股脑地射进不会有一点回响的无底深渊。 在我看来,与其拿来与万青和草东对比,《送你匕首》中的内核,似乎与近年另一支也被指受万青和草东影响的台湾年轻乐队——deca joins,更为相像。
《一去不回来》中:“太阳就快要消失在海面,我们要笑,笑死在海边。” “互相亏欠的人们赞叹平凡的人生,有你我就够了,有你我就够了。”
末世下,海峡两岸的青年们,还剩这最后仅存的一点共同经验,而那却是,他们都空虚得无话可说。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疯狂地放肆挥霍,一起自欺欺人地,安心坠向个人生活的救生网。 如果说蛙池文本中暗讽的,这些无伤大雅的所谓“激进”尝试,还有一点点被批判的必要,那只会是因为肉眼可见的大多数,甚至早已把这最后一点微小的反叛,也忘得一干二净。更多转向个人生活的人,寄居在常规化的安稳中,在程式化的浪漫和仪式中,自我感动着。 但这样的指摘并不必需,甚至一些时候,框架局限内的向下批判,总让人感到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尴尬。我想,蛙池并非不清楚《匕首》的格局之小。而一旦我们跳脱出作品,把蛙池的言说行为,同样当作一件艺术看待,我们便会发现,创作《送你匕首》这首小歌,正像迷失在丛林中的落寞猎人,即便只是察觉到灌木中瘸腿的野兔,也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出的那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