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nathan Richman和他的摩登爱人
如果摇滚乐总是跟随流行文化前进的步伐,不断诠释着爱这一主题,那么或许没有比The Modern Lovers更完美的乐队名字了。他们1976年的同名专辑The Modern Lovers只是一些demo的拼凑,甚至发行的时候乐队早已不复存在,却受到了无数乐迷的追捧。2003年,这张专辑在滚石杂志评选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500张唱片”中排名第381位。
一切故事都从一个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郊区长大的少年Jonathan Richman开始。Richman在上高中的时候就迷上了地下丝绒乐队,1969年从学校毕业后,他就跑到纽约开始了追星之旅,在地下丝绒经纪人Steve Sesnick的沙发上睡了好几周,想要混进音乐圈。在纽约待了9个月后,Richman回到家乡波士顿,和儿时好友吉他手John Felice一起以他们的偶像地下丝绒为模板组了一个乐队,很快就招到了鼓手David Robinson和贝斯手Rolfe Anderson,并自称“摩登爱人”。一开始他们在老人公寓、儿童医院等一些奇怪的场所表演。此时Richman的独特个性已经显露了出来:他留着一头短发,穿皮夹克打领带,经常在台上即兴创作歌词和独白。
1971年初,吉他手John Felice和贝斯手Rolfe Anderson离队了,取而代之的是哈佛大学的学生,键盘手Jerry Harrison和贝斯手Ernie Brooks,The Modern Lovers的经典阵容就此形成,他们在波士顿地区大受欢迎。1971年秋天,华纳兄弟唱片公司联系到了乐队,在波士顿为他们录制了一些demo,包括后来出现在同名专辑中的Hospital。这些demo和乐队的现场表演赢得了更多关注,A&M唱片公司开始也对他们感兴趣。
1972年4月,The Modern Lovers在洛杉矶录了两次音,第一次由地下丝绒的John Cale为华纳兄弟制作,有Roadrunner,Astral Plane,Old World,Pablo Picasso,She Cracked,Someone I Care About六首歌。第二次由Allan Mason为A&M唱片制作,包括Girl Friend, Modern World,Dignified and Old三首歌。可乐队依然没有决定要签哪家唱片公司。同年6月,制作人Kim Fowley向乐队示好,他们又回到波士顿录了一些低质量的demo。
1973年初,The Modern Lovers终于和华纳兄弟签约,同意由John Cale制作他们的首张专辑。然而在去洛杉矶与Cale合作之前,他们接受了百慕大的演出邀请,在那里Richman深受当地音乐家闲散、无拘无束的风格影响,乐队成员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多。到了洛杉矶后,Richman急于向不同的音乐方向发展,想以更柔和、抒情的方式演绎以前的歌曲,John Cale和乐队成员坚持保留以前的风格,最后这次合作无果而终。唱片公司随后聘请Kim Fowley为制作人,去了效果更好的录音室,但此时的Richman已经厌恶演唱他早期最受欢迎的几首歌曲,正赶上他的朋友,音乐人Gram Parsons去世,给了乐队很大的打击。直到1981年,他们这次与Kim Fowley合作的录音才被收录在一张名为The Original Modern Lovers的专辑中,也有几首歌被添加到The Modern Lovers的后续版本里。
在首张专辑发行失败后,华纳兄弟收回了对摩登爱人的支持,David Robinson也离开了乐队,他们继续和新鼓手巡演了几个月。Richman越来越不愿意表演他的老歌,最终由于他和Jerry Harrison在音乐风格上的严重分歧,经典阵容的The Modern Lovers于1974年2月解散。虽然摩登爱人过于短命,但团员们也因此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Jerry Harrison很快加入了正冉冉升起的Talking Heads,David Robinson则与人组建了The Cars乐队,二位分别于2002年和2018年随队入驻了摇滚名人堂。
Richman继续录着自己的歌。1974年底,他搬到加州与贝塞克利厂牌合作。1976年,贝塞克利用1971和1972年录制的那些demo编辑了一张9首歌的唱片,这就是The Modern Lovers专辑的第一个版本。其中的Hospital被认为是Jerry Harrison“捐赠的”,因为1971年的原始录音带在他手里。The Modern Lovers一发行就大受好评,被评论家称为“有史以来真正伟大的艺术摇滚专辑之一”,也使Richman名声大噪。它影响了许多大洋彼岸的朋克乐队,包括Sex Pistols(翻唱过他们的Roadrunner),也对后来的新浪潮和独立音乐有着重要意义。但是初始版本的The Modern Lovers遗漏了几首佳作,直到1989年,贝塞克利新发行的CD中才增加了另外三首重要歌曲:I 'm Straight,Dignified and Old和Government Center。
可是Richman并不认为这张专辑是他的第一张专辑,他更倾向于自己的首专是一个月前发行的Jonathan Richman & The Modern Lovers,有着更轻快、柔和的音乐风格。录制这张专辑的乐手中只有鼓手David Robinson是老成员,在Richman坚持缩小鼓的尺寸后(草),Robinson彻底离开了。之后Richman借鉴了民谣摇滚创造出一些充满童趣的歌曲,并用The Modern Lovers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各式各样的伴奏乐队。1988年Richman和他的伴奏乐队进行了最后一次演出后,开启了独唱生涯,也就不再使用The Modern Lovers这个名字。
幸运的是对乐迷来说,聆听他们留下来的这12首歌比弄清楚乐队的历史要有趣得多。“ONE,TWO,THREE,FOUR,FIVE,SIX!”,在听到专辑开场这六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拍子后,你马上就会被The Modern Lovers极具感染力的音乐迷住。
嗑药、叛逆和反主流文化似乎对Richman这个在郊区长大的孩子没什么吸引力,他会背着他的吉他在波士顿公园散步,宣称自己有多么讨厌嬉皮士。显然,在70年代初几乎没什么音乐人跟他一样。他甚至会讽刺自己的队友,在1971年现场版的反嬉皮歌曲I'm Straight中,Richman把乐队吉他手Ernie Brooks唱进歌词,“Hippie Ernie , that Woodstock brain, that acid face”。在这首歌的录音室版本中,弹吉他的人换成了John Felice,所以歌词攻击的对象变成了我们现在听到的“Hippie Johnny”。这首歌的主人公从不停地拨电话、挂电话,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观察心仪的女孩和她的交往对象,Richman完美描绘出了一个躁动不安分泌着荷尔蒙的青少年,他自认为是个“直人”,厌恶毒品和嬉皮士,吹嘘自己的“Stright”就像其他人吹嘘自己是叛逆坏男孩一般。但Richman毫不掩饰自己“Stright”立场的一些可笑之处,甚至有意让听众嘲讽他和他对吸毒女孩那不合适的迷恋。She Cracked把他和他迷恋的女孩的行为进行对比:“她会吃屎、吃垃圾、嗑药,而我孤身一人,在家里吃健康食品。”这也许是对一段应当结束的疯狂关系的反思,配上旋风一样的吉他来表达混乱的思绪。
在那个Lou Reed演唱着海洛因,Iggy Pop说着我想要当你的狗的时代,Richman却在Someone I Care About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惧为爱而战的老古板,他只想要一段健康的关系,一个他真正在乎的女孩。在Girl Friend中,他天真又热切地希望在芬威球场和美术馆里散步时能有人陪伴。摇滚乐里有无数男孩向女孩求爱的歌,但Richman写的歌词会让你有一种感觉,就是他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孩说过话,更不要说在球场和美术馆约会了,他甚至把“女朋友”这个词都拼成了“G-I-R-L-F-R-E-N”。
另一首歌Astral Plane是关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渴望和女孩上床快要疯了,却只能在Astral Plane中和她相遇。Astral Plane的英文解释是“A place believed by some people to be where a person's spirit goes between dying and entering the spirit world”,翻译过来是“星体层”,大概是指人在摆脱了肉身的束缚之后才能进入的一个非常玄妙的层面。为了和所爱的女孩在星体层相遇,他必须克服肉身的障碍和自己的缺点,超越物质世界,这听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那求而不得的绝望是如此迷人,也许在他眼中那些得不到的女孩就等于爱情。这首歌也为摇滚乐“求爱”这一经久不衰的主题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专辑里我最喜欢的歌Hospital是一首温柔脆弱的爱的挽歌,带着绝望的浪漫主义:“我无法忍受你的所作所为,但我爱上了你的眼睛。”这无疑是整张专辑中最甜美的时刻。
比起他在道德上的坚持,更具有吸引力的是Richman简单的世界观:美存在于你的日常生活中,在70年代的阳光下50年代的公寓楼也许看起来很荒凉,但你仍然可以爱50年代,爱你的父母,爱Old World。他这样并不是沉浸于过去的时代,在Modern World中,Richman对70年代的美国同样充满热情。他用那对简单生活天真的爱打动了朋克们疲惫的心,就像Roadrunner中唱的,没有什么比晚上开着收音机在郊区的环城公路上开车更让人激动的了:“我爱上了摇滚乐,我要整晚都待在外面!”这首歌用从地下丝绒的Sister Ray借来的两个和弦搭配着有些拙劣的管风琴演奏,把车库摇滚浪漫的情感和新生朋克的破坏力完美融合。有一项立法提案已经提出将Roadrunner设为马萨诸塞州的官方摇滚歌曲。
Pablo Picasso是专辑中最有名的歌曲,Harrison的琴键和刺耳的吉他声有着奇妙的相互作用。Richman用“asshole”来押韵,慢吞吞地念着词,声音中的嫉妒、怜悯和蔑视交织在一起。他感叹这个世界不能像对待著名的艺术家那样对待普通人,“Pablo Picasso was never called an asshole”。
同时代的乐队大多痴迷于疯狂、黑暗的东西,他们粗糙的声音与歌曲的主题很搭配,但Richman追求的是一种与音乐风格相悖的幼稚和天真。摩登爱人的音乐很粗糙,但Richman不是。他爱旧世界,也爱现代世界,他爱摇滚乐,爱女孩,爱马萨诸塞州,爱50年代破旧的公寓楼,还有寒冷夜晚开着车飞驰的高速公路。波士顿是一个自由的城市,也是美国教育的核心,但在每所精英大学和一流医院的背后,都有着尖锐的矛盾和政治闹剧,都充满移民和工人阶级的斗争。The Modern Lovers是一部来自郊区孩子视角的城市记录,它也关于人们应更加深思熟虑地使用现代社会带来的东西,而不是成为无节制的行为的受害者。第一次听这张专辑时我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浪漫最迷人的歌,它把简单的音乐、摇滚的生命力和笨拙的情感表达结合起来,以一种充满趣味的方式让你感同身受,就像我们大多数人在单相思方面的经验肯定比嗑药要多。
The Modern Lovers在地下丝绒和70年代的朋克乐坛之间架起了桥梁,可是当首张专辑终于发布时,他们的灵魂人物已经彻底改变了。Jonathan Richman是朋克的先驱,却在朋克真正兴起时翻唱着Chuck Berry的歌,创作一些简单幼稚的歌曲。我想摩登爱人的乐迷不必为此感到遗憾。现在的Richman依然在演出,在舞台上弹着吉他转圈,无拘无束地表现着自己,故意说一些可笑的话让自己出丑。他以一种笨拙、固执而独特的方式,兑现了The Modern Lovers曾许下的每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