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dcore何去何从？

我思考Eminem的存在很久了。

嘻哈音乐的文化规则由黑人制定，文化意义为黑人服务，文化发展受黑人主导，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后这个白人出现了。他取得了碾压级别的商业胜利，甚至引领了一波白人rapper狂潮。

毕竟，嘻哈音乐是一种争取自身权益的抗争。黑人可以在其中炫耀自己的财富以展示自身努力的价值，也可以在其中愤怒地斥责社会中的不公。对于之后的rap battle，可以认为是黑人群体解决冲突争端时选择的一种替代暴力的方式。

作为白人，Eminem的音乐和艺术形象却总是愤怒和狂妄的。他似乎比2Pac和Dre这些黑人嘻哈元老加起来还要愤怒和狂妄。但是他的愤怒和狂妄并不让大多数人反感，其原因有二。

第一，他愤怒的target很具体明确。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几乎每一首歌都有清晰的作词细节。枪支、drug、家庭暴力、抚养关系、婚姻爱情、自我反省等等宏大的命题，他都能解析到很细节很具体的事件或人物。这也证明了rapper所谈论的话题可以是多样的。可能他的某些观点无法得到主流群体的认同，但他能够通过大量音乐作品建立起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并将不同专辑的思想进行有机联动。这不得不提到我最喜欢的姆爷专辑The Marshall Mathers LP。

他将愤怒化作故事娓娓道来。出轨的妻子，醉酒杀妻的丈夫，狂热偏激的歌迷，处处碰壁的MC，千篇一律的竞争者与模仿者，在暴力与背叛中长大的孩童......专辑的叙事性极为强大却又不油腻，这在塑造艺术人格和专辑概念方面作用很大。

然而，在最近的几张专辑中他逐渐失去了这种框定和具体化的能力。这导致他的许多曲目单纯成为充满愤怒的垃圾桶，这种愤怒是无缘由的，是找不到出口释放的。他2018年的专辑Kamikaze便是如此。很难想象这个神一样的男人会开始计较与小辈的各种beef，关键是以这样一种没梗没料没得聊的方式。而本专Music To Be Murdered By不仅是上一张专辑风格和概念上的延续，也是上一张专辑在立意方面颓势的延续。

第二，他的作词和说唱技巧让他有狂妄的资本。作为笃信lyrical和快嘴说唱的代表，相信他的作词技巧和说唱技巧大家有目共睹，且已被多人反复分析。这里对此表示肯定。他在hardcore hiphop领域做到了某一方向上的极致。他的确在这一方面不必称king，直接称god。

然而，现在流行的hiphop恰恰与他擅长的hardcore相反。lo-fi的制作，trap的鼓点，autotune对人声的修饰，慵懒的唱腔，旋律在verse部分的加持，meme的穿插等等新奇元素已经被业界广泛接受甚至奉为圭臬。而姆爷所坚持的艺术风格可以说与上面几条完全相反。他喜欢在一个bar内塞入尽量多的音节并用纯人声炫技。这种风格已经费力不讨好。在Kamikaze和Music To Be Murdered By中，他甚至企图将hardcore的flow嵌入简约随意的trap鼓点中，却整出了个四不像。

当然。这张专辑也是有几首单曲值得一说的。

Track02 Unaccommodating

典型的beat和vocal不搭。M.A的黑嗓显然和trap beat更有调和度。歌词的主线是在表明自己是“unaccommodating”，不被容纳的。然后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有意无意地涉及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其中又涉及贫富、种族、武器、人口问题。总的来看歌词和音乐一样，给人分散且woverwhelmed的感觉。我承认三连音很爽，但几段verse和hook歌手的搭配、vocal和backing的搭配是不合格的。

Track05 Those Kinda Nights

求求姆爷别再和黄老板合作了。在我脑中就像Eminem在和一个扛着锄头干活的农家小子谈恋爱一样违和。姆爷的verse讲述了一个疯狂又放荡的夜晚，叙事性很强。Ed的hook却像是如机器般毫无感情地重复那些老掉牙的爱情往事。

Track07Godzilla

与之前几首相比，小果汁显然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从hook到adlibs都恰到好处有所收敛。hardcore唱腔和trap beat的搭配没有太违和，但beat的平庸很容易导致耐听性不强。哥斯拉怪兽最凶狠的一面用最快嘴的说唱表现出来确实爽。可是如果想强调自身如“Monster”一般，最好的效果是目中无人的绝对狂妄，而非向前辈致敬。

♥Track08Darkness

个人最喜欢的一首。其实姆爷子弹雨般的flow也可以hold住low tempo。他终于恢复了自己强大的共情能力。用持枪凶手的视角讲述了一场演唱会的行凶过程。“darkness”有凶手藏身之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凶手的生活环境等多重含义。从准备到屠杀现场到凶手自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与简约偏黑暗的backing搭配得很好。

Track09Leaving Heaven

这首基本是老一套的姆爷了。天灰姐的hook像是放了录音又停了，没有融进去。这首最大的问题在于批判对象：“我”决定离开天堂去地狱，因为“我”要报仇，而仇人已经在地狱。从verse1和verse2看出这个“仇人”他不是具象化的，而是在儿时欺压“我”，让“我”穷苦难堪，导致“我”用rap的方式表达抗争的那一群人。现在那些人下地狱了，“我”仍旧要去猎杀他们完成“我”的复仇。这种仇恨显然是之前提到的“来由太广，难以释出”的类型。在outro部分姆爷表示还是应该对那些仇人“say thankyou，RIP”而放弃了下地狱追杀的念头。这一转折和之前的愤怒爆发一样突兀。

♥Track12 Stepdad

个人成长型的故事。借助“我”成长路上的扭曲复仇心理表现继父对“我”的消极影响。而这种小故事很有可能是对“bully”这一广义社会问题的影射。小孩子的内心是脆弱的，因为吉娃娃被继父踩脏而选择弑父，这也是本专辑最与主题“歌剧”契合的曲目。唯一的缺点在于verse部分采用了hook部分的伴奏，略显轰耳。

♥Track15 Little Engine

回到了本专辑的概念：1958年恐怖剧作家Hitchcock唯一一张的音乐专辑Music to be Murdered by。

Intro采样了老爷子当时的声音。然后用杀人机器的视角来阐述药物、暴力武器对人的毒害。最亮眼的地方在于金属器械的音效与人声达到了很好的结合。肉嗓难以达成的冰冷感与急迫感只有Eminem能做到。从这首歌中我看出了Eminem具有的改造潜能，虽然他不愿意改变太多。

Track16 Lock It Up

我很喜欢Anderson。很可惜他没有起到任何正面作用。这几乎是两人的协调性、两人各自的音乐性最差的一首。

Track18 No Regrets

典型的Trap与hardcore碰撞，撞了个稀巴烂。我甚至搞不清究竟是Eminem ft. Don还是Don ft.Eminem。autotune铺陈过渡到肉嗓很突兀。姆爷采用濒死的自己的视角讲述自己一生“死而无憾”。这种“生涯回顾”很容易写成流水账。这里有太多杂乱的元素：导师、敌人、暴力、武器、家庭......他们的出现是无序无关联的。甚至姆爷也说“我不知道我的愤怒来自哪里”。

总的来说，这张专辑很令人可惜。它本身有很好的“悲情歌剧”概念。如果能具体化其批判对象（例如枪支），完全可以做出comedy album的效果。滑稽荒诞之中有辛辣可感的讽刺。但是太多笼统的情感和元素掺杂了进来，导致专辑概念被自己瓦解，立意也变得模糊。

这与3.27日Joyner Lucas发行的专辑ADHD类似。

作为姆爷的粉丝，笃信lyrical和hardcore的他批判了社会对于孩童的无情摧残。借用自己的经历：ADHD是Joyner儿时所患有的多动症。专辑问题在于他把target设置成“社会环境”。这会导致其感染力急剧下降。就像在路上大喊求救的效率不如去找到特定一个人请求帮助的效率高。

同时，两张专辑也面临一个大问题：hardcore rapping还是否具有生存空间？人们听歌的方式偏向快餐化流媒体化，并没有大量时间去理解情感分析歌词，更多时候目的在于放松。所以对于嘻哈音乐的要求逐渐向“groovy”甚至“穷开心”、“慵懒”、“洗脑”转移。Trap编曲的兴起一定程度上标志着hardcore的衰亡。就目前来看，hardcore rappers还没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