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痛,撒入大地开满花
2019年许许多多歌手都发行了新专辑。沉淀了近一年之后,新人余佩真的这张《真真》依旧让人时常想起,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再听一次。虽然余佩真这个名字还没有被大众所熟知,初次听也未必会喜欢这些并不商业的创作,但一定会在未来某个时间想起,并让这些歌曲陪伴自己生命某一段并不明媚的时光。
在这张专辑发行之前,并不熟悉作为演员的余佩真。最初吸引我的是前两波主打《昏你》与《阿波罗11号》的编曲,得知制作人是陈君豪之后才有兴趣听完了整张专辑。在电台访问中余佩真谈及了找陈君豪来当制作人的原因,那就是非常喜欢他给柯泯薰制作的首张专辑《游乐》,便把这个名字列入到自己的“梦幻名单”中,在专辑统筹葛大为的帮助下达成了这一愿望。
与制作人激烈交锋
作为近十年台湾乐坛最具实力的新生代制作人之一,身经百战的陈君豪完成这张专辑的过程可并不轻松。专辑中全部10首歌的词曲皆由余佩真创作,在其脑海中有明确的形状并坚持自己的表达方式,任何微小的细节都不会轻易放过,连歌曲混音都要亲自去听。于是沟通过程中冲突不断,磨合很多。为此陈君豪找来了同为新生代制作人的韩立康来缓和这些矛盾。
在启动制作之前,陈君豪做了许多功课,把余佩真之前玩的indie乐团“木良真真”的视频都看了一遍,并对这些歌怎么改编有了清晰的想法。然而真正开工才发现,他与真真对于许多事情的定义并不一样。在双方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便避免不了冲突。陈君豪曾在访问中这样评价余佩真:“别看她外表非常柔美,内心却充满了刺。”虽然这句话有玩笑的性质,却非常生动的描绘出了余佩真不愿妥协的个性。
若是以前问陈君豪与歌手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怎样取舍,他一定会说听制作人的,不然歌手自己去做专辑就好了。这一次他发现并不适用。余佩真是一个非常敏感细腻的创作者,自己在做的也不是一张常规意义上的专辑,有些规则和限制应该去打破。他很感谢真真能够把自己的意见直白的说出来,所有的摩擦到最后都变成了美妙的火花。
而对于第一次做专辑的余佩真来说,虽然找来了业内经验最为丰富的制作人,很多事情也让她始料未及。她曾坦言与陈君豪的每一次沟通都非常痛苦,甚至都会以大哭一场告终。面对自己歌曲的第一批聆听者,她又会很重视这些建议,觉得有些时候需要放弃自己的偏好来成全歌曲的生命。最终基于对作品命题的相信,找寻到制作的方向。她非常感谢陈君豪为这张专辑的付出,并不是每个制作人都可以如此宽容。
身为“和事佬”的韩立康这样评价余佩真:“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这个阶段她需要制作人来帮助。就算她想要粗糙的东西,制作人也可以精致的帮她做出粗糙的。”从这张专辑的成品来看,这一切痛苦都是有价值的。
昏你 编曲:蔡侑良
这是专辑中第一首录制的歌,陈君豪听demo的时候便觉得应该找一个男声来合唱,很快就决定了乱弹阿翔这个人选,大家也对他具有颗粒感的性感低音很满意。然而,这首歌却也是最后一个混音结束的歌曲,中间经历了多次推翻。
余佩真这首歌歌颂的是原始的情欲,要把看似不被祝福的女人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当陈君豪第一次给余佩真听成品的时候,她对vocal reverse、大鼓、木吉他音色、合音、合成器都不满意,并把这个版本形容为“像是夜店突然遭遇警察临检场灯全亮般的扫兴”。于是编曲上又重新调整,加入一些迷幻元素,加强了电子感,才有这种情欲上挑逗的感觉。
这首歌加入台语主要是希望爱和情欲这件事情不被任何文化、时代跟社会道德规范困住,所以想透过语言、旋律、字义去穿越和打破这件事。
原来我用错的方式说我爱你 编曲:韩立康
这首余佩真2017年就写下的歌,背后有一个沉重的故事。
余佩真家里一直在经营连锁洗衣店。一天她在并不熟悉的一家店当班,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件皮衣来投诉说有污渍。余佩真根据污渍的颜色和味道觉得是酱油,而店里并没有类似的物品,便跟这位顾客讲了出来,此时一旁的父亲怒瞪自己。顾客走后父亲告诉她那件皮衣至少价值20万台币,对方很可能不讲道理,若是让对方生气明天可能就会是一把枪放在柜台上。听了这些后,余佩真当下仿佛体内有一颗炸弹要瞬间爆炸,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可能会毁了父亲30年的努力,自以为的正义却成了想保护他人的一厢情愿,于是便写下了这首歌。
余佩真不仅从个人生命经验出发,也揣度了这种伤害的下限和上限,小到男女之间的情感,大到执政者如何执政。由于人与人之间很难互相理解,这种伤害便不可避免。
韩立康刚刚听了demo后觉得这首歌像是舞台剧中的歌一样,层次并不清晰,找不到副歌和hook,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流行歌。但他想尝试把它变成保持态度并段落清楚的歌,便调换了段落,最终成为了主打歌。这也让余佩真颇为震惊,原来自己写出的副歌别人是找不到的。
当听了这首歌的编曲后,余佩真的感受仿佛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她无法从编曲中感受到这首歌所要表达的痛。于是韩立康回炉重造,直到加入了管乐以后才有了转机,唱片公司也非常喜欢,觉得很能代表真真。韩立康也坦言这是2018年制作作品中最喜欢的一首歌。
滥情歌手 编曲:韩立康
韩立康编曲的第二首歌便顺利多了,吉他编排得很性感。余佩真觉得这个编曲抓到了歌曲本质的戏谑,幽默感像是看昆汀的《无耻混蛋》,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反拍,又非常迷人。陈君豪也曾说过找韩立康来参与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他跟真真一样也是不受控的“怪人”。
阿波罗11号 编曲:刘哲麟、陈君豪
这首歌是真真为自己主演的短片所创作的片尾曲。女主角需要面对两件事:父亲的死亡和发现父亲的私生子。这首歌所表达的是死亡和背叛,痛感强烈,但死亡却被她包装得很温柔。阿波罗11号冲向月球这个未知的世界并不简单是一种冒险,也一种殉道的表达。达米恩·查泽雷在电影《登月第一人》中也表达了相似的情感。陈君豪为歌曲加入了宇航飞船倒数计时的录音,像是棺材要被火葬前推进的瞬间,大家最后呼唤5 4 3 2 1,最后释放的美成为了一种安慰。
答答答 编曲:钱威良
这首歌是陈君豪听demo过程中最无感,制作完却最喜欢的歌。
余佩真在歌里想要关注被困住这件事,也是一部阿斯海默症影片片尾曲的邀歌。不管是自己忘了自己,失恋的人走不出感情,抑郁症走不出抑郁状态,都需要这样一首歌来陪伴。希望它能像是一碗眼泪滴出来的汤,安静内敛,不打扰不批判。
在编曲过程中也联想到了赛鸽这种群体性动物,他们一旦被暴风雨打散,就无法自己回到家。陈君豪让piano联想赛鸽在横越太平洋时横冲直撞的感觉乱敲,最后只留下了一点点片段。
丁酉年正月二十一 编曲:钟维宇
丁酉年正月二十一是余佩真外婆的忌日,她并不理解死亡,但看着外婆慢慢经历这件事,感到很深的痛苦和绝望。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自己也成为了一种痛,便想写一首歌来超度这个痛,并把出口的光蕴含在里面。余佩真把小宇的编曲描摹成这样的画面:如果把掉下来的一颗颗眼泪含在嘴里就会变成一颗凉凉的薄荷糖。小宇提炼了歌曲原本的生命力,对痛的接受度更广更深。
因为真真的外婆听不懂国语,于是用台语写词希望她能听懂。这首歌最初上传到streetvoice上曾被歌迷反馈台语用法并不标准。经过专家指点修改成正确的用法后,却更加晦涩难懂。于是最终真真把让大家能理解放在了第一位。另一个花絮便是最后仅仅8小节的鼓足足录了2个多小时,就为了实现余佩真所描述的“浪花溅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演员身份在事物感知上的独特,有时候却会让乐手比较抓狂。
内裤的颜色 编曲:蔡侑良
很多人看了这首歌的名字都会咋舌,但这确实是一种比较激烈的表达。余佩真曾被YouTube上的一名歌手的难以定义深深吸引,也想做一首突破界限的歌。在探索社会事件的过程中,她发现不同媒体的立场会对同一件事做出不同的报道,以至于让旁观者迷失事情的真相,歌里不管是内裤还是呼吸声都是生命力的象征,迷幻和狂野都是探索真相的感受。
陈君豪个人非常喜欢以Jimmy Hendrix为代表的大叔摇滚,但在平常的制作中很少有机会把自己的喜好结合进去。这一次难得可以做这样一首非常嬉皮的歌,没想到却做过火了。余佩真听到编曲后觉得像是皮裤大叔一样,但自己是个女生完全不能接受。最终又在编曲上稍微收敛了一些。
无题日常2019 编曲:蔡侑良、 余佩真、刘涵
这首歌是余佩真在试镜电视剧《通灵少女》后所写。她非常欣赏原型人物刘柏君,觉得这是一个善良有智慧又有能量的女人,如果能够有幸饰演从她生命经验提炼出的角色,会是对她整个人价值的一种守护。但最终落选很失落,自己最后的守护便化作这首歌。编曲以少女暗恋的心情为参考,凭借一股傻劲往前跑,最后终将来到开阔的地方。
其他
其余两首歌的编曲阵容也很豪华,《麦田捕手》由先锋电音制作人黄少雍编曲,《留》则由擅长古典的弦乐大师罗恩妮编曲。
不管是表达还是编排,这都是一张非常耐听的专辑。希望可以在今年金曲奖上斩获佳绩。
主创访谈参考:耳朵借我 马世芳;streetvoice未来进行式 DJ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