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老早就看到12号回归的消息，官方说是worldwide comeback，这倒没有瞎吹，因为是在SNL上做musical guest。老实讲蛮意外的，不是因为SNL逼格有多高，是因为气质不符。一个老牌深夜喜剧节目，以讽刺美国政治（现在主要是嘲川普）铺展笑点的节目，居然破天荒邀请了k-pop group。这说明他们确实受到主流市场认可了。国外那逼窘的小舞台上一下子呼啦啦挤了七个人，舞蹈动作大，还要满场飞着走位，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一脚踹到前排观众的脸。不过这次至少不用尬聊了。

这是我粉他们之后经历的第一次回归，意义重大。所以我一早买了预售，然后以少女怀春的心情等待着12号下午5点这个神圣时刻的降临。那天晚上有课，我决定在走去校区的路上完成与新专的初遇。插上耳机后电流穿过耳机线穿过耳鼓，踩着枯叶感觉心情很美丽。

两首歌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放错了专辑，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曲风与我想象的相去甚远。之前暗示要回归黑泡，除了南俊的intro和最后一首old school风的Dionysus（这首待会再说），我没有听出哪里黑泡……好吧先不急着贴标签，就单纯从听感上谈，除了主打很洗脑（洗脑的部分在预告里已经放完了），其他的歌曲旋律粘性都不算高，二遍也只记住了小分队的Jamais vu。尤其是Ed Sheeran参与创作的Make it right，搞不清是他江郎才尽还是防弹演绎得有问题。总之我带着极厚的粉丝滤镜欣赏，仍然无法说服自己这张mini album完成度很高，更不要说带来巨大惊喜了。

我也知道种种返璞归真的尝试只是为了犒劳一部分老粉罢了。已经走得这么远，说要回头谈何容易。Old school已经不流行了，闵玧其被迫穿女装时开玩笑说的“hip hop is dead”现在听来好像一个预言。制作人列表里出现了越来越多英文名，电音元素高频出没。转型期是最容易流失粉丝的，LY不仅成功了，还敲开了欧美市场的大门。这时候各种力量就开始牵扯不清了，考量变多了，尤其是背上了“世界弹”的名声，芝加哥洛杉矶巴黎伦敦场场秒没，黄牛票卖出天价的今天，不借势扩大粉丝基础说得过去吗？

预售量达到了可怕的三百万张，米圈的疯狂赞誉把角角落落都淹没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但是，一片烈火烹油歌舞升平的时刻，才更要听听反对的声音。

寒假里ONE OK ROCK发了新专，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大型脱粉回踩现场。一流的日摇乐队变成了三流的欧美流行乐队，任谁都会生气吧。历史何其相似。写出完全感觉Dreamer的Taka开始歌颂平等，反对霸凌（没有说他价值观不对的意思）。新歌像德芙一样丝滑，没有刺耳的重金属，没有塞壬的尖啸。Stand Out Fit In在我看来，那就是摇滚版的Boy with Luv。心平气和，理想远大，在世界中心大声呼唤爱，呼唤理解。

这是一个多么老套的故事，少年想要屠龙，他没有铠甲，没有宝刀，备受冷眼和嘲笑，他不甘心，他努力修行。后来他真的屠了龙，人们说看呐，了不起！于是少年不想屠龙了，他想要世界和平。

我想过为什么这些亚洲歌手会出圈？是因为他们够欧美吗？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不够欧美。从内核上说，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亚洲（而且是东亚）歌手。防弹的早期作品，“校园三部曲”，充满了中二少年的戏码。“如果你能做到，就向我丢石头吧！”讲爱情的，是描写校园青春，蠢蠢欲动的暧昧，递个纸条拉个小手，西方观众不要看。不够刺激。不然为什么《怦然心动》在国内那么受追捧在国外就查无此片？人家要看《贱女孩》这种，劈腿撕逼，闺蜜大战三百回合。校园纯情那是专属LGBTQ的，因为目前还不能大大方方谈恋爱。

还有我们的东亚特色，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你能想象哪个欧美歌手唱No吗？我不能。

成人世界也一样。欧美歌手叫我们挥霍青春，及时行乐；防弹说没钱没背景就赶紧滚去工作啊！这才是我们的宿命！在练习室里通宵练舞，在录影棚里把一句歌词反反复复唱上几十遍，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大汗淋漓地发传单，用蹩脚的英语说“It’s free，please come”。这才是残酷青春，不是MV里的溺水弑父车祸精神病院，我们大部分人经历不了这些。

东亚式成功的精髓，是攀爬一架无休无止的人梯。登顶路上都是血汗泪，是天赋下的极端努力让他们突出重围。现在他们王者归来，“为渺小之物赋诗”，“有阿米的地方就是HOME”，放下身段，拉近距离，很有人文关怀啊。以前歌词里涌动的愤怒和恐惧，已经消失了。

防弹早期的“套路”，是自己的文化。虽然我对泡菜没有好感，但是也借你们的歌了解了什么是“三抛世代”，“八道江山”是哪八道，会觉得自己也是“鸦雀”（顺便提一下silver spoon这个翻译真是信达雅，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人）。去年年底的名场面——MMA上混合了民乐，扇子舞，水袖的历代级舞台，告诉我们什么叫“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花样年华》后开始大量借鉴西方文化，从Wings的概念《德米安》到Persona的来源——卡尔荣格的人格面具理论，米圈笑称没文化都追不了星了。如果说之前的借鉴与歌曲想传达的含义是完美结合，现在推出的概念多少有些莫名其妙。这里终于要讲到Dionysus了。“一杯干”？“敲打着小锣”？配合着复古Disco，披着希腊长袍的悲剧之神成了破洞老头汗衫，二锅头穿肠过的失意中年……概念一定要为歌曲服务不是吗？我知道金南俊读了很多书，但是这种掉书袋真的有些矫枉过正了。在Reflection里写出“世界是绝望的另一个名字，我的身高是地球的直径”的诗人，现在还有时间去汉江边上走走吗？

我喜欢闵玧其的词是因为他吃了很多苦，还掏心掏肺地全写下来了。连在卫生间里试图睡着，被父母强迫去看精神病医生这种难以启齿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写下来了。现在他想要的big house, big cars, big rings全都有了。他越来越爱笑了。我希望他过上好日子，也不禁疑问过上好日子的闵玧其还能写出Agust D吗？也没有地下rapper diss他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爱豆了吧。

有人说大黑应该让他们休息一下，好好沉淀。没有生活何谈创作。2019年眼看又是行程爆满的一年，演唱会，打歌，团综，封面……势必要在大哥2020入伍前挣够曝光率。毕竟所有韩团最大的敌人不是对家，不是黑粉，是兵役。

脱粉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在我人生低谷时让我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一点点微光。

梦回2013，很多人说这个团名真的很劝退，可我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名字啊。“为十代二十代挡住成长过程中子弹一样的偏见和压迫。”——方时赫真是个有想法的创业者——虽然我知道挡是挡不住的，该毁坏的难免被毁坏。但是，就像金南俊说的，“如果你们的痛苦，能从100%降到99%，那就是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了。”感谢防弹陪我度过彻夜难眠的日子，痛苦不会减少，能让我学会习惯我已经很知足。

我总觉得，要是永远在《花样年华》该有多好。这真是痴心妄想，少年都要长大。赫尔曼黑塞在《德米安》里说，“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 “阿布拉克萨斯，既是上帝，也是撒旦，既是善良，也是邪恶。”堕落是成长的开始。当然对于我们而言，成长没有“堕落”，只有“庸俗”。他们没有“堕落”，他们比以前更努力，也更精致了。每个毛孔都是设计过的影子，Valentino Gucci加身，不会再有衣服质量不过关，整个扯坏的舞台“事故”。一丝不苟的话术，让毒唯的挑刺显得无比儿戏。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怀念那个设备简陋，妆发粗糙，审美不在线，舞台设计漏洞百出还常常被诟病“实力不足”的时候。

没事，至少他们已经去过了山顶，看过了最好的风景。剩下的，都是和自己的斗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