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返璞归真,梦回伊甸
1966年秋天,厌倦了持续3年的粉丝狂热和马不停蹄的全球巡演,The Beatles决定要好好休整一次了。原本密不透风的巡演行程,已经不能容纳下他们的艺术野心——他们的上一张专辑,《Revolver》,展现出了迷幻曲风的日渐成熟和录音技术的创新。在这段假期里,Paul McCartney与制作人George Martin合作为电影配乐,George Harrison赴印度学习他深有兴趣的西塔琴,Ringo Starr回归家庭,而John Lennon受此前为他们拍过电影的导演Richard Lester邀请,去了西班牙拍摄电影《我如何赢得战争》。
在西班牙的海滩上,John有大把时间用来闲逛和漫想,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童年的场景—他儿时的玩耍之地是家附近一所救世军开办的孤儿院,名叫“草莓地” (Strawberry Fields)。每个夏天,草莓地都会举办游园会,幼时的John对此格外期待。一听到救世军乐队演奏的声音,他就会上蹦下跳,向他的姨妈Mimi喊道:“快点,Mimi!我们要迟到了!”
怀念童年的心绪和音乐生涯的迷惘相结合,造就了这一首标志着Beatles艺术巅峰的杰出作品。John后来在评价自己的乐队生涯时,认为这首是他写过的极少数真实的歌曲之一——它抒发的是真情,同时也是关于追求生命之真。
初听这首歌可能会感到困惑:开头奇异的音效,John以古怪的声音唱着“let me take you down”,奇诡的旋律忽高忽低。让我们回到文本,我们读到的是一段段John内心呓语般的意识流歌词,中间穿插的“you know ”“I think ”“I mean”等口语更强化了这种自白感。他似乎在努力思索着、坦白着一个光环之下的人孤独、迷惘的内心,做着对自己的一次心理解剖:“Living is easy with eyes closed / misunderstanding all you see”,写浮华表象下失落、疲惫的情绪;“No one I think is in my tree / I think it must be high or low”借一个树上男孩的形象表达特立独行之人与现实的格格不入;“Always, no, sometimes I think it’s me / but you know I know that it’s a dream”,写不确定的自我认知与探索。这些纷繁的哲学意味的思考来自何处?可能是一次迷幻体验中的思维轨迹实录,也可能只是放大了现实中他自己的纷乱心绪,而这些情绪又都被引向了副歌的召唤:“Let me take you down / cause I’m going to Strawberry Fields”。草莓地是他心灵的伊甸园,是他无所依托时的精神避风港,是他卸下重担、回归本真的理想之境——因此在副歌的结尾,发出一声如同孩童对游戏之地的欢呼与礼赞:“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今天我们可以听到这首歌的最初版本——John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此时它已经拥有了一种简洁的隽永感。在正式的录制时,它却成为了The Beatles进一步开发艺术可能的绝佳载体。在长达55小时的录音中,他们为这首歌录制了两个不同的主要版本。一个版本在吉他、贝斯和鼓的传统配置之上运用了新兴的键盘乐器Mellotron,分别奏出长笛、吉他和钢琴的音色,键盘绵延的音符与吉他的柔和拨动共同营造出充满迷幻气息的沉郁氛围。另一个版本则在以上乐器的基础上加入管弦乐编排及George Harrison演奏的印度乐器,速度加快、音调变高,情绪也较为昂扬,似乎是在向草莓地游园会乐队的演奏致敬。令人惊奇的是,最终的版本不是其中任何一种,而是George Martin应John Lennon的要求,通过技术手段(调整磁带速度)将两个版本成功衔接、共冶一炉的成果。这一融合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听众仿佛随Lennon的声音做了一次心灵之旅,在听过他的内心独白后被他引领着逐步走近草莓地,尾声中那一串异彩纷呈的音效更勾画出了乐队、集市与嬉戏孩童的画面。
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最终在1967年2月与Paul McCartney所作的Penny Lane一起,以双A面单曲的形式发行;这张单曲被许多乐迷称为“史上最伟大的单曲”。就这首歌而言,它无疑是一首具有标杆意义的作品:音乐层面,它高超的写作与绝妙的录音室编排标志着乐队的又一次进步,并为同年专辑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发行做了铺垫;内涵层面,它的返璞归真精神以及乌托邦式的梦想呼应着那个年代的嬉皮运动,这一年的“爱之夏”标志着这场社会思潮的极盛;同时,它或许是最能代表其创作者、最真实展现他内心的歌曲之一,他的敏感、他的自我怀疑、他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像断然离开他的乐队一样,John Lennon后来也与家乡利物浦作别而移居纽约,建立他的新家;但正如他终究无法全盘否定他过去的乐队生涯,他的乡愁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愈酿愈浓。70年代末,在与George Martin聚餐时,他提到要把Beatles时期的所有作品重录一遍,“包括《草莓地》”。他会定期与身在英国的姨妈通话,到了1980年,他计划着租下一艘游轮,横越大西洋、驶入默西赛德河口,回到承载着童年回忆的利物浦。
他再也没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