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到北 -------琐话宋冬野《安和桥北》 敬一杯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青春和瞎子一起变成了哑巴,今天扯平了我们的当年,分食了理想。你可知道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碎了满天的往事如烟与世无争!当你装满行李回到故乡,我的余生却再也没有北方。”这是民谣歌手宋冬野《关忆北》中的一段,也是专辑《安河桥北》中为人久久称道的金句。
《关忆北》这首歌可以说是专辑《安和桥北》中的翘楚,在这首歌里他唱出了旅居江南时,对记忆深处的故乡故人旧事无尽的留恋。或许安和桥正是歌曲中反复提到的北方,就像曼德尔施塔姆笔下的列宁格勒或是鲁迅笔下的鲁镇,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永久属于记忆,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人在他的黄金时代所经历的离合聚散,总是如行进时不经意间撒下的五彩石子,在回忆里被熔炼作万丈光焰,在视野所及之处无迹可寻。宋冬野自小在安和桥边长大,《安和桥北》这个今天在中国现代民谣界如雷贯耳的名字,也曾承载了他所有青涩的回忆,从南到北。
胭脂河里船行渔歌
1987年这个平淡无奇的年份,宋冬野出生在北京,那个与他从此结下不解之缘的安和桥。随着他在胡同大院里像风一样自由地长大,世纪末的巨大变革与伤感气息也在他心里根植下富于感情的潜质。
在既天真烂漫也稍稍有些懂事的中学时代,他凭借一部自编自导自演的校园音乐剧赚够学分,进了北京四大名校之一“海淀走读大学”。也正是在北京人口语中的“海跑儿”,正式开始了自己音乐生涯。
从图书出版毕业以后,作为一个出版社的小职员,偶尔写点歌满足各种各样的需要,生活温饱且安逸,然而除了谋生之外,活着还有更多的意义,比如曾今的人们看来或许一文不值的信仰。
熟悉他的人大抵都知道《董小姐》和《斑马斑马》这两首《安河桥北》里的最为脍炙人口的歌,却不一定知道他还有一首试啼制作《佛祖在一号线》。这首歌创作灵感源自李海鹏在《南方周末》的文集《佛祖在一号线》,歌词充满灰色幽默,嬉笑怒骂,热衷调侃:
佛祖就住在一号线想见到他你就坐地铁
此时此刻人群中的你在想什么
是否在想央企为何不能拆迁曼哈顿呢
再给他修一座西直门立交桥
从弥漫着些许屌丝气味的《佛祖在一号线》到温婉朦胧如诗富于抒情的《安和桥》,褪去了些许初出茅庐的少年意气,把锐气收敛为信仰牢牢地根植在心底,像游吟诗人一样以自己的诗篇且弹且唱。
那时时间的车轮刚刚迈入进入新的世纪,新的旧的真的假的全都交织在一块令人难以分辨目不暇接,霓虹灯与鸡尾酒逐渐成为都市的第二性征,都市青年的迷茫和与之而来的感伤在他略带嘶哑的嗓音里被渲染得淋漓尽致。民谣音乐流淌作的胭脂河里,就这样船行渔歌,吟啸徐行。于是“宋冬野”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也最终为所有自称“文艺青年”的人们所熟知。
风月难扯离合不骚
宋冬野从来都没有缺乏过浪漫多情的那一面,尽管早些时候他表现得更多的是都市丧的情结。丰富的内心体验使得他能够以更加细腻的维度感知生活,而专辑《安和桥北》就是最直接最容易被感知的见证。
在这个孤独逐渐成为习惯的信息时代,似乎所有的人都通过屏幕来来往往,然而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也常常不知道怎样强渡重洋,渴望被爱,又极度害怕受到伤害。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回忆尤为显得难能可贵,而《安河桥北》就像深夜时道路上的地灯,也许光线的色调不够暖,散发出的温度却能教人感受到脚下的路不再那么寒冷而坚硬。
如果说“戏子与警察又念起诗篇”代表了某一种所谓崇高的精神境界,《安河桥北》或许缺乏这样的格局与觉悟,然而又是什么让文青这样眷恋这样念念不忘?是根植与中国人心中的源自风骚传统的抒情。
中国当代民谣也曾一度给人以一种极其刻板的印象,“你有故事我有酒,余生我们一起走”,只要是集齐男女之情南方北方和一个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故事这几个要素的歌曲,似乎就能被称之为民谣。
从草根阶层走来的民谣,本就没有什么门槛可言,可以极庸俗也可以极风雅,就有些像《诗经》最开始的那个样子。它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人们最为纯朴的神性与兽性,而在岁月的荡涤与淘洗之中,兽性的一面逐渐被淡化而着重保留了属于神性的那一部分,正如孔子对《诗》的评价:“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安河桥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斑马,斑马》、《安和桥》等这些脍炙人口的歌曲中并没有太多修饰,质朴的文字把最真诚的信仰与情感融入音乐,最终成为诗篇,无论是《关忆北》中的吟唱还是《安和桥》伴奏里大鼓和马头琴的戏份,都能够独具匠心地把属于抒情的那一份温婉演绎得淋漓尽致。
“风月难扯,离合不骚”这句话源自宋冬野那首获得金曲奖最佳作词的《郭源潮》,算是他对着人间秋意敏锐感知的提炼,也是大多数凡夫俗子生命中的悲喜最直接的来源。他的歌总是能在这个层面上切中人们心中最柔弱的地方,无论风骚无论歌诗,能教人因感动而流泪的便是好歌。
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
如今的宋冬野已经不是那个高唱着《嘿,抓住那个胖子》的那个少年了。微博上的动态很少,语言也显得十分简短,用作网易云账号头像的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似乎也略显苍老。自从16年因为吸毒锒铛入狱,似乎一夜之间历经沧桑之后变得愈加低调,极少再能在主流媒体上浏览到关于他的动态,着实叫人感到惋惜。
他曾是那样一个把高昂的反叛精神字字铿锵写入歌曲的热血青年,也曾以《安河桥北》中的真情流露温暖一座座孤岛,然而少年时朴素而真挚的信仰,没能敌过岁月与名利的侵蚀。他成功地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偶像,凭借专辑《安河桥北》获得了“鲁迅文化”奖,也和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董小姐”在四年前最终走到一起。他似乎什么都得到了,于是迷茫不可避免。从一个文艺创作者的角度来看,对名利的醉心与对“江郎才尽”的恐惧,才是成名以后最大的挑战与考验。
因吸毒而入狱这一段人生的弯路走得合情合理,所有的人面对贪恋与恐惧这两种情绪是最容易做出的选择,永远是以各种理由各种名义进行逃避。宋冬野不是圣人,他也跳脱不出这个人类固有的弱点,于是他选择了吸毒,这诚然是人生一大悲剧,不过也没有必要过度批判。
出狱后的第一年,他写下了那一首《郭源潮》,整首歌充满了自画像式的反思意味,如果说那个郭源潮就是曾经的宋冬野也不是没有可能。“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像是叹惋更像是自嘲。年轻时候,遇到的各种诱惑,因为看不清终究耽误年少光阴;自由是相对的,如果一味去追求完全的自由,余生注定是不自由的。自由不在别处,就在自己身上。
且不说什么“慎独”、“学为好人”这些个充满道德教化感的字眼,一时的迷失不代表信仰已死,但愿宋胖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带着当年那一份壮怀激烈好好活,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从南到北。